【王喻】王總有一個秘密




  ※王杰希生賀王喻24HR的文
  ※王總X心理治療師喻,有沒有車不知道、有沒有糖不知道,只有HE是知道的(O
  ※G市的G是榮耀ㄉG





01
蔡雙雙看著手中的本日預約清單,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11點!晚上11點!這個喪心病狂的client居然跟自家boss約了晚上11點來做心理諮商!管他是什麼微草集團的CEO董事長還是土皇帝,讓她一個青春正好風華正茂的姑娘平白無故加班到深夜就是欠抽!
蔡雙雙正在心裡腹誹著,外頭的門鈴「叮鈴」一聲響了起來,她惡狠狠地按下了對講機的通話鍵:「藍雨諮商中心您好。」聲音倒是維持著一貫的甜美親和,無論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扭曲。
職業素質嘛。
對講機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子氣喘吁吁的聲音:「喂你好,我們有和喻文州心理師預約了11點整的諮商……」
「好的,請搭電梯到十樓後左轉第一間就會看到招牌了。」

02
藍雨諮商中心的玻璃門無聲地被打開,蔡雙雙還來不及喊一聲「您好,歡迎光臨藍雨諮商中心」,一個身穿暗灰色西裝的男子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櫃檯前,對蔡雙雙道:「11點的諮商,喻教授的診。」
玻璃門發出「碰」的一聲巨響,隨即是一陣高跟鞋撞擊地面的「蹬蹬」聲和女子的喘息聲:「王總、王總你等我一下……哎喲趕死我了……」
「呃……請問是陸璐小姐嗎?」蔡雙雙瞥了一眼手中的預約排程。
「對對對、是我,我是陸璐!」年輕女子三步併作兩步地衝到櫃檯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但是要來諮商的不是我是我家boss,呃、我只是幫他預約……」
「陸璐。」深灰色西裝的男子冷冷地打斷女子的喋喋不休:「喘的話就去旁邊喝水,別說話。」
名叫陸璐的女子立刻閉上了嘴。
蔡雙雙看了一眼時程表上「陸璐」這個名字後的備註:「正主兒:微草集團CEO王杰希」。
「這位是王先生吧?這邊請。」

蔡雙雙領著那位姓王的client穿過長長的走廊,往後頭的診療間走去。
這個client真是與眾不同。內心不知為何突然就閃過了這麼個想法,蔡雙雙想,不是因為這人出眾的穿著打扮(像藍雨這樣的地方可從來不缺光鮮亮麗的名人光顧)、大概也不是因為他微微有些不對稱的一雙眼睛、而是因為……他身上的氣質。
那種,彷彿萬事萬物他都能掌控、伸個懶腰就能摘下滿天繁星的雍容自信。這樣氣質的client在藍雨可不多見──不,任何一家心理諮商中心,大概都很難見到這樣的client
要麼真的是嫌錢多得沒處花就來接濟他們諮商中心,要麼就是藏得太深太好,讓人看不出那金玉其外下藏著如何破碎陰鬱的敗絮。
蔡雙雙在諮商中心當前台助理剛滿兩年,資歷淺得很,但她選擇相信後者。

Mr.喻,跟您預約11點的client已經到了。」
淺褐色的木門上掛著一塊寫著「診療室」的玻璃牌,門內有一個清潤溫和的聲音響起,隔著一層門板有些聽不真切:「請進吧。」
木門輕輕被推開,映入王杰希眼簾的是一間鋪滿柔和黃光的小房間,和一個穿著米白色針織毛衣,坐在辦公椅上、唇邊噙著一絲笑意的年輕男子。
他看到那個男子唇角微彎,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精準微笑,眼裡彷彿有粼粼的波光在閃爍:「是王杰希王先生吧?請進,這邊坐。」
蔡雙雙帶上了門輕聲離去,王杰希順著喻文州的手勢指引在房間角落的一張白色沙發椅上坐下,同時快速環視了一下這個診療間。
房間裡的布置清一色以柔和的暖色調為主,米色的窗簾將濕冷的冬夜阻擋在外,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清淡的精油香氣,王杰希坐的那張沙發椅很寬敞,上頭擺滿了樣式各異的手枕。

「我的秘書要是有你的助理一半細心就好了。」於是王杰希發表感想。
正坐在外頭和蔡雙雙大眼瞪小眼的陸璐突然打了個大噴嚏。
喻文州拿著一只原木紋的板夾和一隻鋼筆走了過來,在王杰希對面的單人扶手椅上坐下,嘴角仍舊噙著一絲笑:「你的秘書聽到這句話可是要難過的。
「讓我們從頭開始吧……噢,你需要喝點什麼嗎,杰希?我們等等可能會說很多話。」
王杰希在聽到那聲「杰希」時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了一貫的鎮定:「謝謝,我不渴。」
天知道上一次被人用「王總」或是「Mr.王」以外的詞來稱呼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的,如果有需要隨時向我開口。」喻文州微微一笑:「啊,不介意我喝杯咖啡吧?」
王杰希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不好意思,我知道現在不是藍雨的門診時間。」
「沒關係。」喻文州啜了一口茶几上的咖啡,開口道:「你不是第一個打破規定的。」
也不是第一個因為預約在非營業時間來諮商而準備要被收雙倍談話費的client,喻文州心道。
「那我們就準備開始吧。」喻文州調整了一個姿勢,用一種談論天氣的口吻道:「首先,是什麼原因讓你想來接受心理諮商的呢?」
王杰希也用比談論天氣更加正經八百的口吻回覆他:「不舉。」
喻文州:「……咳咳、不好意思,你剛才是說……?」
「不舉。」王杰希從善如流地複述:「或者陽萎、性冷感、性功能障礙,隨便你怎麼……」
「我知道不舉的意思,我也是個思想成熟健全的男性,謝謝。」喻文州知道打斷client說話是件不太合乎自己專業素質的事,但他不怎麼後悔。
一邊說話的同時,從大學到博班一路接受的心理諮商訓練歷程如人生走馬燈一般在喻文州的腦海裡閃過,但裡面特麼就是沒有一條能告訴他該怎麼面對一個正兒八經坐在自己對面用「我今天晚上吃了蝦仁炒飯」一般的口氣說自己有勃起障礙的全國百大企業之一的微草集團的執行長!
不行……喻文州……保持冷靜、保持你優雅又專業的形象,人王總付給你雙倍的諮商費可不是看你在這裡開小差的……
在心裡強灌裡自己好幾杓心靈雞湯的喻文州重整旗鼓,從板夾中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已經切換到了「諮商用專業微笑模式」:「好的,那可以說說具體的情況嗎?比如說是在什麼樣的情境下會發生、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多久、在來這裡以前是否接受過其他的治療等……」
「什麼時候發現的……」王杰希凝神思考了一下:「不太好說,可能是朋友帶我去看成人影片的時候、或是應酬時客戶請陪酒小姐過來的時候,從意識到這事開始也有兩三年了吧,不過我一開始也不很重視這件事,最近才開始找醫生治療。」
「什麼樣的治療?」
「去掛了性功能障礙矯治門診,領了一些藥,但還不知道效果如何。」
「哦……前面你有提到說本來並不怎麼重視這件事,為何最近會開始尋求治療呢?」
喻文州抬起頭來,手上仍然振筆疾書著,一雙眼睛卻對上了王杰希發亮的眸子:「因為我要訂婚了。」
他聽到王杰希這麼說。

03
蔡雙雙看著陸璐,一雙眼睛瞪得跟少女漫畫的女主角一樣大:「什麼?!你說王總已經讓你連續加班三個月了?!」
「是啊。」陸璐嘆了口氣:「最近公司有個大的project在提案,王總他一個人忙得沒日沒夜的,我們底下這些人也不好喊著要休息嘛……吶,會預約晚上11點的諮商也是因為他真的擠不出其他時間了。」
「人幹事啊……少女的青春可是很寶貴的,怎麼能這樣浪費在工作上呢?你就沒跟他抗議過嗎?」
陸璐翻了個白眼:「你看人王總那樣子,我還不想就這樣被炒呢!不過啊,除了工作上嚴厲了點,我覺得王總這人其實還挺好的,比起我大學同窗現在那主管,不但不給加班費,脾氣還壞得要命,老是指使她做這做那的,我同學都給搞得快精神虛弱了,欸我瞧你們藍雨環境不錯嘛,我看不如推薦她過來給你們喻教授心理諮商一下如何?」
「行啊,Mr.喻的專長就是職場壓力和情緒創傷修復呢。」蔡雙雙笑道:「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才發現我簡直就是被Mr.喻寵上天了啊……」
一個月加班不超過四分之一,而且一定付加班費、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和顏悅色不緊不慢的、即便自己不小心開了小差也從沒見Mr.喻衝自己發過火……這樣的極品boss上哪兒找去啊!蔡雙雙,你要知足,知足才能長樂啊!

04
「我想是PTSD,我有查過相關的資料,也做了評估量表。」王杰希從隨身的公事包裡掏出了一疊厚厚的文件:「我把資料帶過來了,喻教授可以參考一下。」
喻文州有些愣愣地接過了那疊文件:「好的,我等等會看,但是現在我想先專注在你的問題上。PTSD是在經歷巨大創傷後所出現的一系列身心異常,能否請你談談你所經歷過的創傷經驗……」
「我以為,這種事情多半不是單刀直入地發問就能獲得答案的吧。」王杰希換了一個姿勢,好整以暇地開口:「運用你的專業讓我卸下心防,傾吐內心的創傷並得到釋放……這不就是你的工作嗎,喻文州心理師?」
王杰希斜倚在沙發上,不知是不是喻文州的錯覺,他似乎看到王杰希衝他微笑了一下。

喻文州終於知道從剛才延續到現在的怪異感是怎麼回事了。
面前這個client未免也太……ambitious?他的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這個詞,有野心的、充滿企圖的。
他從博班畢業開始執業至今也有四年多,接過的case已足夠讓他累積起一定的經驗,絕不會在client面前手足無措。然而現在這個client……喻文州從沒見過這麼自信又充滿侵略性的client、他甚至感覺得出,這個王杰希是在和他搶奪會談的主導權……不,自己怎麼會對client使用「搶奪」這個詞呢?
他見過許許多多的個案,有一進診間就歇斯底里崩潰大哭的、有一言不發任他怎麼問話都不肯開一開金口的、甚至還有會談幾次後就向他表白的懷春少女……可就是沒有像王杰希這樣好整以暇、雍容自信、簡直就像是王者降臨一般氣度的client
喻文州忽然覺得心很累,非常非常地累。
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對手(沒錯,他覺得用對手這個詞比較貼切)遠比他想像的還要難以應付。

05
一個小時後,王杰希從診療室裡走了出來,陸璐已經窩在外頭的小沙發上睡過去了,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到自家boss已經在櫃檯前和蔡雙雙預約下次會談的時間了。
「下個禮拜,同一時間可以嗎?」
陸路覺得她彷彿看到蔡雙雙完美的服務業笑臉正在慢慢崩解。
「下禮拜這個時間恐怕不方便,我那天有個外縣市的演講,怕是趕不回來。」喻文州從走到蔡雙雙身旁,拿起了那份密密麻麻的預約表格:「我看看……下禮拜六12點過後,你有任何時間方便嗎?」
王杰希低頭沉思了一下,陸璐則飛快拿起手機打開了行事曆:「王總你下周六三點有一場和行銷部的會到五點,然後要去拜訪這次project的客戶之一,晚上七點半跟義斬的人餐敘……」陸璐抬起頭來:「從中午十二點到兩點半左右都是空的。」
如果王杰希肯放棄他那個吃過午飯後一定要午休一小時的習慣的話。
「那,和你約下午一點吧。」
喻文州微微一笑:「好的,下禮拜六見。」

「不好意思,今天讓你留到這麼晚。」送走了王杰希後,喻文州轉頭對著蔡雙雙抱歉一笑。
「嗚呃……不會不會、Mr.喻你也辛苦了,早點下班回去吧……」在耳聞目視過那位王總大人的淫威之後,蔡雙雙已經決定下輩子都要對藍雨死心塌地、為她敬愛的Mr.喻盡心盡力萬所不辭了。
誰知道還有沒有福氣遇到第二個這樣體貼人的上司呢!
「沒關係,你先回去吧。」喻文州微微一笑:「我還要在這裡待一會,電燈和空調我等等關就行了,你早些下班吧。」

看著蔡雙雙蹦蹦跳跳地打了卡下了班後,喻文州深深地吁出了一口長氣,走進診療室裡,拿起了室內電話。
「喂,是我。」電話響了幾聲就通了,背景音鬧哄哄地吵得喻文州頭疼:「你在忙嗎?」
「沒沒沒你時間抓得可真好剛好剛錄完一條現在在休息呢,這麼晚了你怎麼還留在藍雨啊該不會又接了什麼不得了的大case吧喻大心理師?」
喻文州只覺得頭又更疼了。
「是啊,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大case啊……」
說起來,黃少天也算是G大心理所歷屆畢業生裡的一個奇葩了,套句他們當年的博導、也是這間藍雨諮商中心的創始大boss魏琛的話:「好好的讀什麼心理,人傳播學院的教授都還等著你回頭是岸呢!」
於是畢業後的黃少天果然不辱師命,在藍雨待了兩年也接到了無數「這個心理師太聒噪了,都不知道誰在諮商誰」的評價後,毅然決然在網路上開了個個人小頻道,主講諮商心理學相關的案例和理論科普,套句魏琛的話「倒也莫名其妙紅了一把,現在的年輕人品味都被奶粉給毒壞了吧」,總而言之,二十多歲的有為青年黃少天就這樣成了網紅級心理諮商師,這幾年來更是上遍各大談話性節目當特約嘉賓,倒也是狠狠地賺了個盆滿玻滿,還真應了魏琛當初給他的那句評價。
也許黃少天在眾人眼裡就是個譁眾取寵的百姓心理學家,但無論喻文州還是魏琛本人都知道,不是的,黃少天的能力絕不只外人所以為的那樣。

「是一間大企業的CEO,來諮詢是因為他有性功能障礙,他懷疑自己有PTSD,但是不願跟我談詳細的情況……」
「不是吧文州人家可是一秒幾十萬上下的CEO啊你真以為他是初中女學生給你隨便哄哄就能把心裡的話吐個乾淨啊,你什麼時候思想這麼單純無害了真是嚇死本寶寶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喻文州沉聲道:「你見過這樣的client嗎?自己準備了PTSD的相關資料、還做了身心評估量表,當我請他談自己的創傷經驗時,他不但拒絕了,還說我應該要運用自己的專業想辦法讓他卸下心防才對──我一點都不覺得他需要諮商,來拆台的還差不多。」
「那你後來怎麼跟他說?」
「還能怎麼說?簡單問了下他的性生活狀況、生活作息還有家庭背景,就完了。」喻文州苦笑:「他走之前還補了句『我說的不一定都是實話』……他到底是來諮商還是來給我情境面試的?」
「哦,聽起來很像type Atype C人格的混合型?」黃少天的聲音懶懶地從話筒中傳來:「過分壓抑、內斂自己的情緒、迴避內心真實的想法,這部分屬於C型人格,但是從你的描述裡他又是個很具侵略性和防備心的人,哦他還是大公司的總裁是吧,那就更合理了,完美的A型人格特質。嘖嘖,真是個有趣的client,還真想親自諮商一下……」
喻文州翻了個白眼:「你們倒是滿對盤的,反正一個忙著工作一個忙著上節目,約個凌晨三點之類稀奇古怪的時間諮商正剛好。」
「我凌晨三點還不一定出得了棚呢。」黃少天嘟噥了一聲:「我想你就再給彼此多一些磨合的時間吧,像他那樣什麼事都往心裡藏的人,一次諮商就想讓他對你掏心掏肺未免太理想了,還是得先想辦法博取他的信任,然後從他言語中不經意透露出來的訊息下手……唉反正,你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往好處想,他就算來你這兒明媚憂傷一小時也還是得付你諮商費的,左右你都不虧錢嘛。」
「可是我想幫他。」喻文州脫口而出道。
「又沒說你不是在幫他,只是你幫也得有方法,感情用事可是咱們這行的大忌啊喻大心理師……欸好我馬上來!」黃少天匆匆道:「我得去錄下一條節目了,晚點聊啊。」話一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你這個做節目的還算是跟我同行嗎……」喻文州慢慢放下手裡的話筒,嘴裡忍不住吐槽。

06
「幫我轉告劉小別,如果行銷部這個季度的結算報告在明天早上九點前還沒有出現在我的辦公桌上,今年的尾牙他就可以不用參加了……對了,下個月去布魯塞爾出差的事情安排好了嗎?訂的哪家酒店?……什麼?你還沒訂?」浴室裡的水聲停了,空氣中飄過一陣熟悉的淡香水味:「希望你在明天以前處理好酒店的事情,否則我會讓你再沒有機會操這個心。」
王杰希剛掛斷了電話,一雙溫軟柔膩的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輕輕地揉按著他緊繃的肩背:「都幾點了?還忙公事呢?」
「現在這個秘書太不讓我省心了。」王杰希閉上了眼睛,整個身子癱倒在沙發上:「我下個月五號要去布魯塞爾出差,不會在家,鑰匙給你留著,你如果想過來就自便吧。」
「我那幾天也不在國內。」女子側身坐到了王杰希身旁的皮革沙發上,一頭還未全乾的淺褐色長髮全散在腦後,她身上只圍了一條雪白色的浴巾,細嫩的肌膚和玲瓏的曲線就在王杰希眼前一展無遺:「有個雜誌的拍攝要去北海道,麻煩死了。哦對了,我的新戲要開拍了,上個月跟你提過的那個,這陣子可能會有些忙,不太有時間待在G市。
女子的吐息如蘭,輕輕地噴薄在王杰希耳尖上:「你會想我嗎?」
於是王杰希將她摟在懷裡,往她側頰上輕啄了一口:「當然。」
女子甜甜地笑了起來:「那就好,我還以為你腦子裡只有你的工作,和那個惹你生氣的小秘書呢。」
「陸璐只是我的秘書,我以為我和你說過了。」
「說是一回事,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女子仰起臉來,柔聲道:「杰希,我們都要訂婚了,可是一次都還沒有……」
她看見王杰希的神色忽地冷了下來:「我今天很累了,下回吧。」

07
Frankl!不可以抓沙發!」喻文州連公事包都來不及放下,就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還在齜牙咧嘴的咖啡色美國短毛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磨爪子要用磨爪板,不可以抓沙發!」
他將那隻名叫Frankl的貓抱在懷裡,輕輕搔了搔牠的耳後,躺在主人懷裡的貓咪舒服得叫了一聲,把喻文州都都給叫得沒了脾氣。
他半躺在沙發上,一邊Frankl撓著癢,一邊打開了電視,新聞頻道的畫面浮現在那台55吋液晶電視上時,喻文州還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微草集團總裁王杰希近日和知名女星Jennifer高調認愛,Jennifer在微博上曬出兩人的親密合照,從兩人的居家打扮來看似乎已經進入同居生活了。微草集團名列全國前五十大企業,身為的CEO的王杰希更是年僅三十二歲就已是身價破億的超級富豪,和今年剛榮獲『十大最受歡迎女明星』票選第四名的混血女演員Jennifer閃電戀愛,甚至傳出兩人即將步上紅毯的消息,雖然也有人質疑是為了由微草主力投資、Jennifer主演的大電影即將上映而刻意炒作,然而……」
「原來是她啊……」喻文州盯著發亮的螢幕,喃喃自語道:「真是的,黃少天很喜歡她呢,早知道就幫忙要張簽名照了……」
Frankl「喵」了一聲,輕盈地從喻文州懷裡跳走。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剛才被Franki摀暖的地方重又涼了下來。
黃少天說,幹這行的,最忌諱感情用事了。
他不是沒有壞過事。
「喻文州啊喻文州……」他躺倒在沙發上,低聲對自己道:「犯一次錯是不小心,要犯第二次……
「那就是你活該了。」

08
「王杰希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說話啊!」
上好的白瓷花瓶被「匡噹」一聲摔碎在地上,留著一頭深褐色長捲髮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叫著,她本有副艷麗動人的容貌,如今卻因憤怒和哭泣而扭曲:「你到底是嫌我哪裡不好了?哪裡入不得你王大總裁的眼了?從我們交往到現在都要訂婚了,你為什麼一次都不願意碰我!」
王杰希斜倚在沙發上,並不去看她:「Jen,你剛剛摔碎的那個花瓶是骨董,少說值個一百多萬。」
「怎麼,你以為我賠不起嗎?你以為有錢就了不起是不是?」Jennifer衝上前去,惡狠狠地瞪著王杰希:「王杰希,我真的越來越弄不懂你了,明明在一起是你提的,這一切都是你起的頭,為什麼你現在還能這種態度對我!」
「你希望我現在提分手嗎?」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知道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久了你連碰都不願意碰我一下,我是真的不明白……」Jennifer忽地瞪大了眼睛,幾乎是瘋了一般地捉住了王杰希的衣領道:「……你、你是不是嫌我髒……是不是因為我和別的男人有過……我沒有想過你是這樣看我的!如果你真的看不起我,又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沒有嫌你。」王杰希淡淡道:「我喜歡你,真的。」
「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嗎?」
「你信或不信,我也管不著。」他忽地甩掉了那雙揪住自己衣領的手:「我還是那句話,合則來,不合則去,你要是不滿意了,隨時可以提分手。」
「那你怎麼不提!憑什麼是我!」
「我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至少現在還是。」王杰希嗤笑了一聲:「再說,我提了你就同意分嗎?」
「王杰希你……」
Jen,」王杰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我在想,也許不應該同意兩個人同居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讓你覺得受到傷害,我很抱歉。」
「……等等,你去哪裡?」
「去拿掃把。」他開口道:「把你剛才摔碎的花瓶掃起來。」

09
「我和Jennifer的關係並沒有外界想得那麼好。」診療間裡,王杰希靠在沙發上,口氣平淡得彷彿是在談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事:「她對於我跟她之間沒有性生活這件事很不滿,我們為此吵過好幾次架了。」
「那麼,你和Jennifer的婚約有因此而生變嗎?」喻文州拿著夾板振筆疾書:「還有,你說你們為此吵過好幾次架,那麼最後是怎麼和好的呢?」
「我也不知道。」王杰希搖了搖頭:「和好的情況每次都不同,但大多是我主動道的歉,可能送花、可能請她吃晚餐、可能答應集團旗下的代言直接內定給她……總之,只要我主動示好,Jen幾乎都會同意。」
「所以,你沒有告訴她你有性功能障礙?」
王杰希笑了笑:「喻教授覺得這種事很容易啟齒嗎?」
至少你告訴我的時候感覺一點障礙也沒有啊。喻文州暗道。
「其實一般來說,遇到這種情況,我們是會建議你向你的伴侶坦白的。從你的描述聽起來,你的性功能障礙很可能是因為童年創傷或是過大的壓力所造成的,如果能有個親密的伴侶和你共同面對問題,我相信幫助會……」
「親密的伴侶?」不知道是不是喻文州的錯覺,他從王杰希的口吻中聽出了一絲自嘲:「我不能信任她,畢竟我們也才交往一個多月,不是嗎?」
「好的,我了解。」喻文州決定不再糾結這方面的問題:「上次你有提到去看矯治門診、還領了藥的事情,有試過效果如何了嗎?」
「還沒有。」王杰希淡淡一笑:「我有一次想試著吃藥,被Jen看到了,我們還為此吵了一架,說她不知道原來要我和她上床是這麼勉強的事,還要靠吃藥才行。」
麻煩。不管眼前這個超級CEO還是他的明星女友,在喻文州眼裡都是麻煩得不能再麻煩的一團亂麻。

「你覺得,你愛你女朋友嗎?」
這一次,王杰希想了一會:「應該是吧。」
「可你不信任她?」
「愛人和被愛是兩回事吧,喻教授。」
「在她之前,你有過交往的對象嗎?」
「有。」
「幾個?」
「三個。」
「都是女性?」
王杰希的身子十分不明顯地輕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逃過喻文州的眼睛:「你在懷疑我的性向?」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的情況,更何況,我並不覺得喜歡同性別的人有任何不好或不對。」喻文州頓了一下:「畢竟……我也喜歡過男人。」
「抱歉?」王杰希愣了愣:「你就這樣和你的個案出櫃了?」
「嗯?因為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啊。我們諮商中心也有很多同志朋友來會談。」喻文州不疾不徐地道:「況且,我說的是『喜歡過』,現在……已經沒有了。
「我們還是回到問題吧──當然,如果你不想向我透露自己的性向,那也沒關係。」
「我交往過的對象都是女性。」王杰希的口氣帶著一種不自然的生硬。
「那麼,你和她們有過性行為嗎?」
「沒有。」王杰希搖了搖頭:「我和她們交往的時間都不長,而且都是學生時代的事情,從學校畢業直到遇見Jen的期間,我沒有和任何人談過感情。」
「好的。」喻文州放下了手上的夾板:「那麼今天的會談就先到這裡吧。杰希,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決定,但是我仍然想試圖給你一點建議:和你的女朋友坦白你的困境──既然她是你的愛人,請給她一點對於愛人應有的信任吧。當然,我不能左右你的決定,只是站在專業的立場,我認為說出來對於你的情況會有所幫助。」
王杰希沉默了一會,最後開口道:「我會認真考慮。」
那模樣看在喻文州眼裡,不知怎麼就讓他想到了那種做錯事被大人指責,自知理虧卻又不願意認錯、只想胡亂搪塞過去的孩子。
他居然覺得這模樣的王杰希有些可愛。
看來他最近是真的有點壓力太大了,也許該適時給自己放個假?畢竟做心理諮商這行的,要被負面情緒壓到精神崩潰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蔡雙雙將收據明細連同信用卡一起遞到王杰希手上:「下周也是同樣時間過來嗎?」
「好。」王杰希忽地轉頭對喻文州道:「不知道能不能留一下喻教授的聯絡方式,如果臨時有問題的話方便連絡你。」
喻文州臉上仍是那恰到好處的微笑:「那我把藍雨的連絡電話給你吧,我不管有沒有診幾乎都會待在這裡,不用怕聯絡不到我。」
「包括半夜十二點也會在嗎?」
喻文州不禁愣了愣,他沒有想到王杰希會這麼鍥而不捨。
但最後,他還是撕下一張便條寫上了自己的手機號,遞到王杰希手上。
老實說這是不合規定的,但他也不是第一次破壞規矩了。
「謝謝。」王杰希細心地將那張便條摺好,收進了西裝口袋裡。

「喂喂、別睡了、王總的諮商結束了……快起來啊你。」另一邊,蔡雙雙走到已經睡得跟人事不知的陸璐身邊,用力推了推她:「你再不起來又要被王總罵了我告訴你,到時候別說我沒提醒你……」
「讓她睡吧。」王杰希忽然開口:「三點在公司有個會,讓她等等自己打車回公司。」語畢,英俊瀟灑憐香惜玉的王大總裁邁開他的大長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藍雨諮商中心的大門,留下驚呆了的蔡雙雙和明顯也愣住了的喻文州。
以及我們仍然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陸璐同學。
「這……不是吧?這是我認識的那個王總嗎?」蔡雙雙驚恐地望向喻文州:「Mr.喻你到底給人家吃了什麼藥,太嚇人了。」
喻文州裝出一副很認真思考的模樣:「愛情靈藥吧。」
蔡雙雙翻了個白眼:「陸璐和王總?我都不知道Mr.喻你也喜歡霸道總裁俏秘書這種組合呢。」
喻文州沒理她。他還在想王杰希和他要聯繫方式的事。
喻文州的手機綁了兩支號碼,一支公事一支私事,而剛才,他鬼使神差地把後者給了王杰希。
天知道吃錯藥的人是誰呢。

10
王杰希很快就打電話來了。
喻文州不得不感嘆王杰希的老謀深算,只跟自己要了電話卻沒有交出自己的號碼,喻文州接起電話的時候內心毫無防備,還以為是深夜騷擾電話。
「喻教授,」王杰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不好意思,現在方便找你談談嗎?」
喻文州把左手從Frankl的白毛裡抽了出來,看了看腕上的錶,半夜1124分。這時間真是太美妙了。
Frankl舒服地打著呼嚕,而喻文州起身走到了窗邊:「現在有些晚了,不如明天……」
「我希望是現在。」他聽到王杰希的聲音沙啞而急切,不是重感冒就是剛哭過:「我明白這要求過分了,但是……但是我現在真的需要你。」
他說,我需要你。喻教授,喻文州,我需要你。

而喻文州發現自己握著話筒的手正劇烈地顫抖著,彷彿重又回到四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撕裂了一切的夜晚,他記得那也是一個寒冷的深夜,Frankl不知怎麼叫個不停,聲音淒厲而帶著一絲嗚咽,而他同樣站在窗邊握著手機,聽著對面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少年對他說,文州,我在我家頂樓,救我。
他說,文州,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你,如果你愛我,那請你救救我,拜託,救救我。
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開始崩毀的。
喻文州捫心自問,他難道還要再重蹈覆轍一次嗎?
「文州,」他聽到王杰希說:「拜託你。」
可如果,王杰希沒有騙他呢?如果他真的瀕臨崩潰邊緣了呢?
「文州……」
「半小時。」他聽到自己說:「半小時候在藍雨見面
,可以嗎?」

放下手機的那一刻,喻文州的腦海裡彷彿又閃過了黃少天的聲音:「感情用事可是咱們這行的大忌啊,喻大心理師。」
「是啊。」他摸了摸酣夢正濃的Frankl,走到陽台抓起一件剛晾好的襯衫便往身上套,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喃喃自語道:「所以,是我活該啊。」

11
喻文州把車子停好,走到電梯口時,只見王杰希也正站在那裏等著電梯。
他穿著一件剪裁寬鬆的深灰色襯衫,外頭罩著一件寬大的淺灰麻花雙排扣風衣,雖然都是急急忙忙出門隨便套上的,可喻文州也不是不識貨的人,王杰希身上隨便一件衣服恐怕都可以抵蔡雙雙幾個月的薪水呢。
「杰希。」王杰希回過頭來,正巧看到了他,喻文州走上前去,不慍不火地打了聲招呼:「挺巧的,一起上樓吧?」
「喻教授。」王杰希的聲音嘶啞,喻文州走近一看才發現他的雙眼血絲遍布,看上去疲倦又……無助。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有天會把這個詞給安到王杰希身上,但可以肯定的是王杰希沒有騙他,他的狀況的確很糟。
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喻文州走進去,正要按上數字「10」的按鍵的手忽地被人按住了。
「我不想去藍雨。」王杰希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隔著一層襯衫的袖口,喻文州依然覺得那人的指尖冰涼。
喻文州從善如流地問道:「那你想去哪裡談?」
「哪裡都好,就是想……想要吹吹風,呼吸點新鮮空氣。」王杰希仔細打量著喻文州的神情:「如果不方便的話……」
「不會。」喻文州笑了笑,手指向下摁在了「1」的按鍵上:「那我們去橋上走走吧。」
其實哪裡可以這樣的,心理諮商是個特別重視工作場域和私人生活空間劃分的職業──誰教他們總是必須去觸碰客戶們最私密的情緒與記憶呢?
喻文州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見著王杰希,他給自己設下的規範和提醒就全都形同作廢──好像只要牽涉到王杰希,他就會變得特別不淡定。
這種情況不是沒有發生過,可他絕不願再重蹈覆轍一次。

藍雨所在的商辦大樓外,有一條貫穿了G市、將之劃分為江南江北的長河流過,如今正是冬末春初,河水尚未完全解凍,黑沉沉的河面上還覆蓋著大片大片的冰雪,映照著都市的萬家燈火,顯得格外晶瑩透亮。
長河之上,一道鋼筋水泥建成的大橋越過寬廣的河面,將這座被河水隔成兩半的城市重又連接在一起。大橋的中間被劃分成了雙向的四線道,是專門給汽機車通行的,橋邊靠近護欄的兩側則用路障隔出了兩條又細又窄的走道,鋪上了青磚,成了專門供行人和自行車使用的小道。
王杰希和喻文州就這樣肩併著肩上了橋,冬末春初的G市還不怎麼暖和,他們兩個又緊鄰著河邊,身旁高速駛過的車輛帶起來的狂風颳得人臉生疼。
他們在橋上沉默地走了一會,王杰希才開口道:「我和Jen上床了。」
喻文州抬頭看了他一眼。王杰希的神色平靜,低頭看著地面,彷彿若有所思。
王杰希又開口:「這次我沒有吃藥、沒有依賴酒精或是別的什麼,就是……成功了。」
這不是挺好的嗎?喻文州被他弄得有點摸不著頭緒。
「杰希……」
「但是你知道我看到了誰嗎?」王杰希抬起頭來,喻文州看見了,有那麼一星半點的火光,在王杰希深邃的瞳眸中跳動著:「喻文州,你知道那時候,我腦子裡想的都是誰嗎?
「是你。
「我在和Jen上床的時候,腦子裡想到的、眼睛裡看到的、耳朵裡聽到的,全都是你。
「我就這樣一邊想著你、想著我的心理師、想著一個男人──一邊和我的女朋友做愛。」
喻文州沉默了。
他也不是沒被自己的client暗戀意淫過……但就不帶這麼簡單粗暴的。這當他是什麼?小黃片的主角嗎?

「杰希,」喻文州腦中轉得飛快,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你確定那是我……」
「這有什麼好不確定的。」王杰希側過頭來看著他,不知是不是喻文州的錯覺,總覺得那眼神裡帶著一抹倉皇的惴慄不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你……會覺得介意嗎?」
就算真介意也不會當著你的面說啊。喻文州心道。
「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慾,這沒什麼的……其實,我很高興你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喻文州微微一笑道:「謝謝你的信任,杰希。
「但我更想知道,你自己對這件事情是怎麼看的。」
王杰希被他問得微微一愣,但很快便道:「我……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我在和你諮商的時候從未有過那方面的想法,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眼裡、腦海裡,卻全都是你。」
「你聽過移情作用嗎,杰希?」喻文州望著遠方照亮了漆黑長夜的通明燈火,目光悠長,卻又彷彿對不到焦點一般:「會來尋求諮商幫助的人,往往處在心理極度脆弱的狀態下,他們在諮商師這裡得到了溫暖、得到鼓勵、得到了放鬆與慰藉……在某些情況下,這樣的關係就在這一來一往下變了調,案主很有可能將自身對於心理師的依賴與信任誤認為是愛情。
「但是,這樣的情緒對於諮商,絕對是有害無益的。站在諮商師的角度,我們必須和自己的client保持一定程度的距離,唯有這樣,我們才能保持專業的判斷力,不會被情感沖昏了頭……
「杰希,我認為你也是受到移情作用的影響,才會有那樣的想法。」喻文州轉過頭來,臉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我想,我們先暫停會面一陣子,或許對情況會有幫助,你覺得呢?」
「你憑怎麼能肯定我這一定就是移情作用……」
「憑我是一名受過專業訓練的心理諮商師,杰希。」喻文州臉上仍帶著笑,扯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你可以不信任我的判斷力,但有一件事請你務必要相信:我是真的想幫你。」

他不是一個多麼堅毅頑強的人,四年前的那個夜晚是他永遠的夢魘,喻文州怎麼也忘不了,曾經有那麼一個client,自己為他付出了一切,關懷、深情、名譽、前程……賠上了一切,卻還是挽回不了他。
他是真的想幫王杰希,當然,他也想救他自己。
所以,還是在一切真正失控以前,趕緊停下吧。

12
蔡雙雙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手腕上的新買的手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這幾天喻文州到外地去聽一個英國學者主持的研討會,向藍雨這邊告了假,蔡雙雙的工作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不怪她閒得發慌。

「那個霸道總裁一樣的client好久沒來了啊……」她隨手翻著藍雨的預約表格,嘴裡喃喃道:「他不來、陸璐也不會來……唉,還是以前好,只要這兩個人一來,肯定有熱鬧看。」
王杰希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來藍雨了。諮商提前終止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背後的原因可以有很多,通常是client基於經濟或個人偏好的因素而單方面提前終止會談……雖然不是稀罕事,但若發生在喻文州身上,那可就驚天動地了。至少蔡雙雙在藍雨待了兩年,從沒見過有喻文州的client主動要求終止諮商的。
所以,關於王杰希提前終止會談的事,蔡雙雙也是憋了滿肚子的八卦之魂想同喻文州問個清楚,可終究還是沒那個膽。
因為喻文州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自從王杰希不來了以後,喻文州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儘管他很努力想讓一切如常,可連蔡雙雙都發覺出他不對勁了,那些和他單獨會談一兩個小時的client當然更不可能毫無察覺。照喻文州這勢頭,簡直是要把過去沒開的小差通通在這一個月內通通補全了。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狀況不好,喻文州這一次表面上是去參加學術會議精進自己,可蔡雙雙想,裡頭大概也不缺乏讓自己暫時離開G市好散散心的意圖。可問題是,不過就是一個client不來會談了嗎?即便對方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王總,至於讓喻文州意志消沉到這樣嗎?對此,蔡雙雙同學表示:實在想不透Mr.喻是在鬧哪齣啊!

蔡雙雙一邊想著喻文州的事,一邊無意識地滑開了手機的網路新聞頁面──不看還好,這麼一看,螢幕上的爆炸性消息嚇得她張大了嘴,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Jennifer與微草總裁婚事無預警告吹!昔日高調認愛今慘遭掃地出門?!
「我的天啊……」蔡雙雙愣愣地看著螢幕上斗大的標題,喃喃自語道:「王總他……至於嗎?」
她要更正剛剛的態度,讓她想不透在鬧哪齣的可不只自家boss,隔壁家微草公司的頭頭更讓人看不懂是幾個意思啊!
蔡雙雙還沒從震驚裡恢復過來,倒是還記得開了微信,準備拿滿肚子的問號和文字泡去轟炸她的心靈之友陸璐同學了。誰讓陸璐是她能想到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呢!
蔡雙雙完全忽略了自己身為喻文州的下屬尚且不知道自家boss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又怎能期待陸璐會知道王杰希的家務事這個道理,抱著手機昏天暗地地給陸璐發消息去了。

13
黃少天剛錄完一集節目,口沫橫飛了一晚上,餓得前胸貼後背,正想著等收工了和幾個熟絡的工作人員一塊去吃宵夜,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黃少天在這個棚嗎?有事找他呢!」
「在這兒呢!」他應了一聲走上前去,才發現是個沒見過的電視台工作人員:「怎麼了怎麼了,找我有什麼事快說吧我餓死了還等著去吃宵夜呢!」
「台長說要找你過去呢。」那工作人員笑了笑:「你的宵夜怕是得等一等了。」
「……啥?」黃少天狠狠地震驚了一把:「你說誰要找我你再說一遍!」
工作人員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台長找你呢。」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跟我來吧,台長在辦公室裡等著呢。」

聽到台長要找他,黃少天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臥擦難道老子在節目上口沒遮攔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采事跡已經傳到台長耳裡準備叫我捲鋪蓋滾蛋了嗎」,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也沒說過多出格的言論(至少他自己是這麼想的),真要叫人滾蛋應該也還輪不到自己,這才給自己壯了壯膽子,跟著那工作人員進了台長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只有裡間傳來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台長正和什麼人說著話,那工作人員示意黃少天先在外間等著,自己掩上門退了出去。
黃少天環視了一圈四周,還等不及讓他讚嘆資產階級就是好、連辦公室都裝潢得這麼氣派還分裡外兩間時,裡間的木門忽地打開,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出來……後頭還跟著畢恭畢敬一臉生怕怠慢了這尊大佛的台長。
黃少天忙站起身來:「台長、這位是……」那男人一雙大小眼不知怎麼看著挺面熟,但黃少天愣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你就是黃少天黃心理師吧,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台長堆著笑臉上前道:「這位是微草集團的CEO王杰希先生,也是我們電視台的大股東之一。王總喜歡你們那一檔節目很久了,對你也特別欣賞,這次剛好王總來我們電視台一趟,就順道請你過來見見……」
黃少天:「……等等,你就是那個跟Jennifer訂婚又把人家給甩了的渣男總裁嗎?」
「……」台長露出了一臉想掐死黃少天的表情。
王杰希倒是坦然:「我和Jennifer是和平分手的。」說著,他轉過身對台長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有些心理學方面的問題想當面請教一下黃先生,可以借用一下您的辦公室嗎?」
大股東都開了尊口,台長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說了聲「王總您請自便」就陪著笑臉出去了。
黃少天心中感嘆:「……果然資產階級就是好啊。」

王杰希倒也沒跟台長客氣,大大方方地往沙發椅上一坐,抬手示意黃少天也在他對面坐下:「不好意思,佔用了黃先生的下班時間。」
其實黃少天直到現在都還摸不清堂堂微草集團的大總裁怎麼會吃飽了撐著跑來查自己的水表,鬼才相信他會喜歡自己那檔口水滿天飛、一點逼格都沒有的芭樂節目呢!
不過,還有一件更讓他介意的事……「喂喂喂我說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是才和Jennifer訂婚沒多久嗎怎麼又分手了?Jennifer可是我女神你知道不知道,居然敢這樣傷人家的心粉絲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的!」
王杰希仍是一臉八風不動:「我說過了,我和Jennifer是和平分手的,誰也沒虧欠誰。」說著便話鋒一轉,開口道:「這次來找黃先生,是想向您打聽一個人的事情。」
「誰啊?」即便眼前坐著的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連電視台台長都要敬他三分的微草總裁,黃少天仍是沒好氣道:「你這麼大的本事,要打聽個人還不容易嗎?用得著跑來電視台找我這麼一個小老百姓的麻煩?」
王杰希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只怕還真的不太容易。
「我想問的,是關於喻文州的事。」
黃少天警覺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你問喻文州幹什麼?他這個人可是最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開車都不敢超速闖紅燈!好端端的怎麼會和你這種人扯上關係,難不成你是他的病人?」他直覺地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懷好意,或者至少,對喻文州也是有害無益的。
還真的就是。王杰希心道。
「黃先生何必這麼緊張呢。」王杰希悠然道:「我的確是喻教授的client……曾經是。
「這次來,是想向黃先生打聽一件事。
「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14
喻文州坐在會議廳裡,台上的外國學者正和一名國內頂尖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交互辯論,他身旁都是些年輕面孔,應該還是學生,人手一台筆記型電腦,都在忙著做筆記。
那讓他想起了自己還在當研究生的時候,也經常帶著筆電跟著博導魏琛出入各式各樣的學術研討會,也是這樣雙手在鍵盤上死命地敲打著、試圖跟上教授學者們雄辯滔滔的速度──他當年打的可幾乎是逐字稿,不是重點摘要的筆記,原因無他,魏琛自己懶得做紀錄,就把這破差事發下來折磨手底下的研究生了。
想起往日的回憶,他臉上忍不住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從一開始就心不在焉的學術研討會,到了現在更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了。

當學生的時候,覺得小小的校園就是一方天地、博導派下來的任務和寫了又退退了又寫的論文就是人生最大的煩惱、每天掙扎著去上課的動力全來自是不是恰好有個漂亮姑娘一起修課……那時候的日子,美好又遙遠得恍若隔世。
喻文州很早就知道,純學術的路自己是走不通的,他雖然性子沉著穩重適合做研究,但實在受不了一天到晚泡在實驗室裡昏天黑地的日子,早早就確定了志向要走臨床,當初跟了魏琛也是看準他在臨床心理學上豐富的研究成果(後來才知道他這是親手把自己給賣了)──總而言之,喻文州的人生目標特別平凡也特別不平凡:畢業了考張心理師執照、找家諮商中心掛牌執業、工作個幾年,再去申請個研究計畫出國看看、回來了還是工作,只是薪水大概會多點,足夠他在這個繁華又冷漠的都市裡養隻貓、交個女朋友、住好一點的公寓開高級點的車,過上一點溫暖的小日子。
可他終究還是把日子想得太簡單了。不是因為他的願望平凡,實現的機率就能增大。
他終於在這個繁華又冷漠的城市裡養了貓、住進好的小區、買了輛不算便易的volvo汽車──但是他也的確付出了代價。讓他寧願當初聽父母的話、把心理學專業的志願序往後排一點的慘痛代價。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喻文州以為是有人傳短信來,翻出來一看,卻是新聞app的推送通知。還是個娛樂花邊新聞。
而他卻盯著螢幕上那條平時看都懶得看的花邊新聞,徹底愣住了。
如雷的掌聲響起,四周傳來人們摩肩接踵的窸窣聲和交談聲,才把喻文州從宛若被雷劈過的呆滯狀態給拉了回來。研討會已經結束了。
而他除了王杰希突然和Jennifer閃電分手這麼一個花邊新聞外,簡直一無所獲。
王杰希要和他的明星女友解除婚約,石破天驚的大消息……可是又與他何干呢?王杰希已經不是他的client了。
他像是突然被驚醒了一樣,搖了搖頭,將手機收進口袋裡,默默起身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那不過是一個提前終止了會談的client,他和自己的關係已經完完全全地結束了。這人意淫過自己又如何?剛結束會談轉頭就和女友分手又如何?既然終止了會談,他們就是全無交集的兩個陌生人了。喻文州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他不能允許自己再這樣心猿意馬下去了。他禁不起第二次了。

15
「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王杰希的聲調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你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最好的朋友,你一定知道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黃少天瞇起了眼睛:「我憑什麼要告訴你?就憑你是微草的總裁、還是文州曾經的client?口袋裡有幾個臭錢就真當自己是土皇帝、要我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該說你太天真還是太霸道了,啊?」
「即使你不說,我也有辦法查到。」王杰希淡淡道:「我想問的是,這件事對喻文州的影響有多深?」
黃少天霍然站了起來:「你知道了多少?」
「比你少。」王杰希倒也坦然:「可我知道那是他執業第一年的時候接的case、知道因為這個case丟了工作和一個海外研究計畫的機會、知道那個client後來跳樓自殺……」
「王杰希!」黃少天忍無可忍地衝上前去,揪住那人的衣領:「我警告你、你再敢給我胡說八道一個字,我打斷你的腿!」
看來,這件事對喻文州的影響挺深的。
「我胡說八道什麼了?」王杰希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我沒有惡意,純粹是……想要多了解他一點。」
他想了解喻文州的一切,他承受過的苦痛、背負的罵名、即使到現在都令他無法直面的過去,王杰希都想知道。
一如喻文州想要知道他的過去、他傷痕累累的童年。
喻文州說想要幫他,王杰希又何嘗不是呢?

「多了解他一點?」黃少天大概是被氣笑了,抓著王杰希衣領的手都微微顫抖著:「說得好!說得漂亮!你要是能多了解他一點,怎麼會不知道那些事情對喻文州的傷害有多大?他這輩子都不想提起的過去,你卻非要把它們一件一件挖出來攤在陽光下,為了這個居然連我都找上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要愛他。」
王杰希覺得胸前一鬆,黃少天把手放開了。

「你有膽再給老子說一次……」
「我想要愛他,說幾次都行。」王杰希轉過頭去,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往外看,整個G市的萬家燈火熠熠爍爍,如銀河一般向外延伸鋪展。
絢爛輝煌的萬千光點中,會有一間鋪滿柔軟黃光的小房間,裡頭坐了一個穿著毛衣、眉眼溫潤、彷彿無時無刻都帶著一抹清淺笑意的男人。
那個人的名字叫喻文州,他是王杰希此生第一個在腦海中肖想過的男人。
也是第一個讓他在想起那檔事的時候,心中不再只有恐懼和噁心的人。

16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問了一個多失禮的問題?」黃少天居高臨下地看著王杰希,眼中的殺氣消退了,但依然沒有好臉色:「四年前的那場事故是喻文州永遠地的陰影,那對他而言是一種毀滅性的傷害……不僅是毀了他的事業和前程,是從裡到外地將他整個人給打碎、打殘了。」
他冷笑了一聲:「你大概很難想像,一個真正精通心理學和諮商技巧的人如果受了創傷,會有多麼難治好。
「這四年來,他表面上看起來風風光光的,但是他已經被摔碎了,他就這樣一邊頂著那層人模人樣的面具,一邊偷偷地收拾那些地上的碎片──可即使拚好了又能怎樣?他再也不會是原本的喻文州了。」
「我不明白。」王杰希道:「我能理解他負責client跳樓會影響到他的事業、他也肯定會有罪惡感……但就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這麼輕易就被打倒的人。」
「你對他的了解?你對他很了解嗎?」黃少天冷哼了一聲:「你說得沒錯,一個得了重度憂鬱的client跳樓輕生,會讓喻文州覺得愧疚、覺得自責,但不會讓他徹底一蹶不振……可如果跳樓的是他的愛人呢?」

王杰希只覺得腦中混沌不明的一切思緒忽地豁然開朗了起來,整個人像是被電流通過一般,儘管疼痛、思考卻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他早該想到的。
喻文州說,他喜歡過男人時的表情、逃避話題的態度、最後一次見面時,知道自己對他有性幻想時,那種近乎是倉皇躲閃的神情。
所有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差黃少天親口驗證他的猜測了。
「喻文州愛上了他的client。」不知道是不是腦中思緒萬千的關係,黃少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忽遠忽近的,不太真實:「那是他執業第一年接的案子,那時候他才剛畢業,年輕有為、前途大好的心理師,卻跟前來諮商的client相愛了……偶像劇男女主角的開頭,砲灰反派的下場。
「他的clientG大的學生,頂尖大學出來的高材生,卻得了重度憂鬱,連書都讀不下去。喻文州和他會談了快半年,連我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只知道那個client的狀況在慢慢好轉,喻文州很高興的樣子……後來發生的事情甚至都見報了,你也沒道理查不到吧。」
那個深受憂鬱症所苦的client從自家樓頂一躍而下,一個高材生的死亡驚動了媒體,他們找上了輔導過他的喻文州,想從他這裡挖出點離奇勁爆的新聞材料。但喻文州的做法卻是避不見面、拒絕一切的採訪,最後默默離開了原本的諮商中心。
「可是你說,那個client的病情有所好轉……」為什麼又會突然惡化到跳樓尋死的程度?
「他家裡發現了他和喻文州的事。」黃少天轉過身去,玻璃落地窗外的熠熠燈火倒映在他眼裡,他的語氣漸漸平靜了下來:「他被父母軟禁在家,整整一個星期不讓他有任何跟外界聯繫的機會,喻文州找他找得幾乎要發瘋,好不容易終於接到了他的一通求救電話。」
黃少天忽地輕笑了一聲,但那裡頭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其實喻文州那麼聰明的人,如果肯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就會明白這其中的不合理之處……可他太著急著想要找到那個人、想要挽回他的生命,不顧一切地就往那個人家裡跑。
「這是一個圈套,那個少年的父母為了把喻文州引來,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算計──當然,他們還以為這是在保護自己的兒子、免得他被來路不明的野男人騙得團團轉,跑去搞什麼同性戀,簡直敗壞門風……」黃少天搖了搖頭,略略停頓了一會才繼續說下去:「喻文州一個人趕到的時候,正想上去和那個人說話,他父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迎面就是一拳揍過來、那些難聽話大概也沒少說……我也是聽喻文州轉述的,可當時的情況肯定比他說的還要惡劣。
「他們和喻文州談判,要他滾出G市、不准再糾纏他們的兒子──當然最重要的,是要喻文州賠償他們一筆所謂的『遮羞費』。」黃少天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那三個字:「他們在樓頂談判,那個少年也一直在旁邊聽著,最後大概是真的承受不住了,大叫一聲就從圍欄邊跳了下去。
「那個少年我見過一次,說好聽了是溫文有禮、說不好聽了就是性子懦弱,軟得跟水一樣,他父母大概也覺得他沒膽子真去尋死才敢鬧這麼一齣的。」黃少天冷笑道:「可他們沒想過,狗急了尚且會跳牆,人被逼到這種地步,大概也是沒臉再活下去了。
「當時這事鬧得很兇,臨床心理的圈子就這麼丁點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喻文州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說來也挺諷刺,拜那個少年的父母這樣仇視同性戀、又不願意家醜外揚所賜,喻文州和負責的個案談戀愛的事最終也沒有傳出去,要不然別說魏老大了,就是佛洛伊德他老人家活過來怕是也保不了喻文州。
「後來,喻文州就從原本的諮商中心離職了,說是離職,跟被解聘也差不了多少,誰先開這個口的問題罷了。他這個樣子,G市不可能還有諮商中心敢用他,原本在申請的幾個海外科研計畫也全完了,最後是我和他的博導魏琛把他保了下來,讓他到藍雨來重新開始,他本來死活不願意,說這輩子都不想搞心理學了,我和魏老大死拉活拽地才把他弄過來……可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讓他來藍雨工作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他工作得兢兢業業,對待個案親切又不失專業,可我總覺得後來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不讓魏老大失望──喻文州這個人,其實從四年前開始,就已經一點一點地在死去了。」
他用的是「死去」這個詞,也許百姓心理學做得多了,用字遣詞也跟著不精確了起來,但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詞彙去形容喻文州的狀態。
痛苦的記憶是慢性的消耗、是伴隨一生的折磨,喻文州正在用他的後半生默默經受著這樣的刑罰。
但是,他到底犯了什麼罪呢?

「最後再和你說一件事吧。」王杰希臨走前,黃少天看著他,靜靜說道:「後來喪禮的費用,還是喻文州出的。」
但他連參加喪禮的資格都沒有。
「那時候他的狀況很差,我下了班去他的公寓看他,屋子裡全是翻倒的酒瓶子,他甚至還拿酒配安眠藥吃,真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人。」黃少天哼了一聲:「那時候對方還鬧著要喻文州付那筆遮羞費,不然就把事情通通抖出來讓他在這圈子混不下去,我有次趁喻文州喝醉的時候和他提了這事,問他有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他要是拿不出這麼多錢,我和魏老大還有鄭軒他們湊一湊先替他付了也是可以的。他那時候醉得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可他告訴我,他死也不會付那筆錢的。
「他說:『愛不是羞恥的事情,我不能用這筆錢羞辱他。』」
王杰希聽過無數人談論愛,大多數時候那些論調都令他嗤之以鼻,但喻文州的話像是一鎚子敲打在他心上,餘音繞樑、震動不已。
「這就是喻文州。」黃少天看著他,一字一頓道:「他受過很多的傷、吃過很多的苦,但即使整個人都被摔碎過一回,他也仍然有他的堅持。所以,奉勸你最好想清楚了,以你現在這副德行、連PTSD都沒治好的情況下,到底有沒有能力說想要愛喻文州這種話。」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喻文州告訴過你?」
「沒指名道姓,但我也是有腦子的,用膝蓋想也知道喻文州說的是你。」
王杰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十分誠實地說出了心中所想:「可是你真的有腦子嗎?」

17
喻文州一大早就接到了蔡雙雙的電話。
「喂喂、Mr.喻嗎?」她似乎不太敢大聲說話,聲音壓得極低:「那個……我覺得你今天先不要過來藍雨比較好……」
「怎麼了?」其實喻文州大概也猜到是什麼回事了,他用肩膀夾著手機,空出手來往Frankl的食盆裡倒飼料,語氣仍是一派波瀾不驚:「我今天約了個案,怎麼能不去……Frankl!下去!」
「真心奉勸你今天別來啊!」蔡雙雙急道:「你那位極品前client王總大大不知道是打了雞血還是怎麼的,今天一大早就風風火火地跑來藍雨堵人,說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跟你說,他連公司的一大疊資料都讓陸璐帶過來了,一副要在這裡生根定居的樣子……」
「哦。」喻文州隨口應了一聲,側耳仔細一聽,那邊似乎傳來一個女孩子十分激動的聲音。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陸璐在跟王杰希道歉:「那你讓他稍等,我現在過去。」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喂!你幹什麼啊你……」電話裡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彷彿是蔡雙雙在激動地喊著什麼,喻文州剛想說話,王杰希的聲音便在他耳邊響起:「喻教授嗎?」
「是,找我有什麼事嗎?」喻文州淡淡道:「搶女孩子的東西是不對的。」
「可你不接我的電話。」說得好像是他的錯一樣!
王杰希道:「我想和你談談。」
「我以為我們談過了,杰希。」
「你不想知道我的事了嗎?」王杰希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到他耳畔,有些失了真:「關於我的PTSD是怎麼來的。」
「你的心理師應該會很有興趣知道。」喻文州瞪了Frankl一眼,用眼神警告牠最好不要賴在他大腿上裝死:「但我已經不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王杰希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我已經知道你的秘密了,喻文州。」
久違地,喻文州感受到了那種全身血液瞬間凝固的感覺。
「我知道四年前發生什麼事了。」王杰希說:「所以為了公平,也該讓你知道我的秘密吧。
「我在藍雨等你,文州。」
他一直到通話被切斷了,才發現自己把Frankl的貓食倒得滿地都是,咖啡色的美國短毛貓不滿地衝他喵喵叫,可喻文州已經無心去理了。

18
喻文州一進門,就聽到那個叫陸璐的秘書在裡頭哭天搶地:「王總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別把我炒了!我現在就回公司一趟把文件給你拿過來,我真的是一時糊塗忘記了王總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計較這回吧我下次一定一定會記得的!真的!」
王杰希冷冷地看著她,一臉要當眾發飆的樣子。
喻文州輕輕咳嗽了一聲:「杰希。」
「去拿吧,三十分鐘內回來。」王總大手一揮,准了。
陸璐大概是沒見過自家boss這麼好說話的樣子,愣了約莫三秒才「哦」了一聲,起身穿上風衣,火急火燎地去了。
「我12點半約了一個client,你最好快點。」喻文州臉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換王杰希「哦」了一聲,愣了一下才開口道:「去診療室嗎?」
喻文州想了想:「去橋上吧。」

「我小時候不姓王。」大橋上的狂風吹亂了王杰希的頭髮,他微微瞇起了那雙大小不一的眼睛,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這是我媽娘家的姓,他們離婚之後,法院把監護權判給我媽,我才跟著改了姓、回到了王家。」
這段富家豪門之間的陳年恩怨喻文州倒也略知一二,畢竟當年王氏企業的千金出嫁時多麼風光、後來的離婚官司也就鬧得多麼難看。
「我爸就是個混帳,除了喝酒賭博玩女人之外簡直一無是處,我媽會跟他離婚一點也不奇怪。」王杰希的語氣不像在說自己的父親,倒像是在談論一個遠房親戚一樣疏離:「聽說我差點就要有個弟弟或妹妹,結果被我爸打沒了。」
喻文州沒接話。他一早知道王杰希不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倒也沒有太意外。
「他們會結婚本就是基於家族利益的聯姻,沒半點感情基礎,我媽結婚不久後就發現自己嫁了個膿包廢物,於是很快地,她自己也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她不像她丈夫那樣在外頭花天酒地,而是把男人帶到家裡來,白日裡偷情也偷得光明正大。我小的時候常躲在我媽臥房的衣櫃裡,看著她和一個又一個不同的男人上床……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我,即便知道我看到了,她又會有多在乎?
「他們在我八歲的時候離婚,其實他們兩個大概都不想帶我走,只是我媽在法庭上提交了驗傷報告,法官知道我爸有酒後暴力行為,二話不說就把監護權判給了我媽。」王杰希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她應該覺得自己挺倒楣的,好不容易離了婚,卻要帶著我這個拖油瓶回王家,簡直丟人現眼。
「王家人知道我媽嫁得委屈,所以她回娘家之後無論怎麼胡來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就不同了……」王杰希又笑了:「我身上流著那個混帳男人的血,王家人怎麼看我怎麼討厭,巴不得我早日懂事了,快些滾出王家。」
喻文州想說些什麼,但又覺得這些都不是王杰希真正想說的,於是只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接下去。
「無論我爸有多麼混帳、王家有多麼嫌棄我,他們對我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忍。」王杰希閉了閉眼睛,似乎在竭力按捺住情緒:「可我到了王家之後,我媽換了一個新的男人。
「那個男人跟了她很久、應該也是最久的一個,從我八歲到十二歲搬去寄宿學校,四年裡,他都一直和我媽在一起。
「有一次他來找我媽,我照樣躲在衣櫃裡偷看……我不知道他已經注意到了我。完事之後,我媽先去淋浴,他把我從衣櫃裡抓出來,劈手甩了我幾個耳光,然後把我、把我……」他把頭別了過去
喻文州不知不覺攢緊了拳頭。
「杰希。」他輕聲開口:「我在這裡。」
王杰希回頭看了他一眼,喻文州看到了他血絲遍佈的眼睛,和劃過臉頰邊的一道水痕。
「沒事的,那都已經過去了,你已經長大了、你現在很安全。」他出聲安慰著王杰希。
那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喻文州從裡頭讀到了深不見底的絕望與痛苦。
然後,王杰希冷冷地笑了:「我那時候真是傻得可以,還以為他打我是因為我看到他和我媽上床。」他回過頭來,看著喻文州:「喻教授輔導過這麼多人,裡面有過戀童癖嗎?」
喻文州只覺得手心一陣刺痛,雙手十指攢得太緊,都要掐出血來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而王杰希坐實了他最壞的假設。
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王杰希的PTSD和性功能障礙真正的病因、為何他對於童年時代的經歷諱莫若深、為何在提到同性戀時會有那樣的反應。所有的謎題都得到了解答。
可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
「他對你……」喻文州試探性地開口。
「沒你想的那麼可怕。」王杰希居然還笑得出來:「只是被親了幾口又摸了幾下……畢竟是在王家,他不敢真的做出什麼。」
但也足以讓一個孩子留下終身的陰影了。
「你當時多大?」
「九歲。」
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持續了多久?一直到你離開王家嗎?」
「差不多吧。」
「你母親難道都沒有發現嗎?」
王杰希笑了:「我寧願她是真的沒發現,這樣我心裡會舒服些。」
總好過她明明發現了,卻根本不把兒子被自己的男人猥褻當回事。

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出了很難看的表情,只知道王杰希朝他伸出手,將他被風吹亂的頭髮稍稍撥整齊了,又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你別一副比我還難過的樣子啊。你自己都說了,都已經過去了。
「我十二歲搬出王家,去了寄宿學校,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我在英國讀大學,用的都是自己申請來的獎學金,王家曾想給我錢,被我拒絕了。」王杰希道:「這種程度的心軟和憐憫,我還不屑拿。
「微草剛創立的時候經營得很辛苦,畢竟是從頭開始,沒有半點背景和依靠……我從來沒想過,在那段時間裡支撐著我繼續下去的,居然會是小時候被侵犯的記憶。
「總覺得,倘若現在走不下去了、接受了王家的幫助,就是認同了他們當年對我做過的事,我可以失敗,但微草不能倒下。這是我第一個用自己的雙手、靠著自己的力量建立起來的地方,我不能允許自己讓它倒下。」
微草是家。是這個看過最富麗的繁華也度過最黑暗的長夜的男人,用自己的雙手一寸一寸打下的江山,是他的家園、他的疆土。
微草的擔子太重,哪怕一點點的軟弱或放縱都會讓他扛不起這副擔子,所以他不能軟弱、不能放縱、不能也不敢回頭檢視這一路走來的傷痕累累。

喻文州想了一會,最後輕聲問道:「你恨你母親嗎?」
王杰希沉默著,河面上吹來的刺骨寒風吹痛了他的眼睛和雙頰,險些就要流下淚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我不知道。」他說:「我以前恨毒了她,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要生下我,我寧願她打我罵我,也不想被她當成空氣、好像她從來沒有過這個兒子……我媽三年前過世了,那時候王家因為涉嫌海外洗錢被檢警單位凍結了所有資產,風光了三代的家族一夜之間說倒就倒,我媽走的時候,甚至還欠了醫院好幾萬的醫療費。
「從那之後,我就沒有那麼恨她了。」
那筆醫藥費,最後是他付給醫院的。幾萬塊對於當時已經是微草總裁的王杰希自然算不得什麼,但卻是他最後能為那個女人做的事。
他不敢去算他和那個女人之間誰欠誰更多,她給了他這條命、給了他探出頭來看一眼這紛亂人世的機會,那就當作是自己欠她更多吧。
那麼現在,也算是把一切都給償還清楚了吧。

「對不起。」喻文州道:「讓你想起過去的事,我很抱歉。」
王杰希笑了:「我跟你說了這麼多卻連諮商費都沒付,可能還是我比較抱歉一點。」
「如果你願意再回來的話……」
「我不願意。」王杰希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不想再做你的client了。」
我不想只做你的client
「杰希……」
「四年前發生的事情,我都聽黃少天說了。」
喻文州露出了一臉「我就知道是那混帳」的表情:「我當初應該找盒針線把他的嘴縫起來的。」
而王杰希忽地傾身向前,抱住了他:「那麼,即使我曾經是你的client,喻教授還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
「我喜歡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是你讓我走出了過去的陰影、讓我不再恐懼黑夜和親密的關係……現在,可以讓我也陪著你、一點一點走出那些過去,不再害怕、不再痛苦……我可以,讓你再相信一次愛情嗎?」
喻文州愣住了。王杰希,他的cliemt、微草集團總裁、身價破億一秒幾十萬上下的極品男人,在這座人來人往的大橋上抱著自己、用那樣卑微的語氣問他,如果是我的話,有能力讓你再相信一次愛情嗎?
「等、等等……」喻文州愣了快要十秒,才想到要伸手把王杰希推開:「你誤會了,杰希……你把你對我的依賴和幻想誤解成愛情,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何況我……」
「你又知道了?」王杰希看著他,眼裡有某種很溫柔、很溫柔的東西正在氤氳擴散:「喻文州,也許你受過專業的心理學訓練、也許你真能洞察人心幽微,但你怎能保證,你永遠都會是對的?」
他拉過喻文州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沒有好好愛過一個人,但我知道,在漫長得像是永遠不會過去的黑夜裡顫抖時,能讓我一想到就能覺得溫暖的人是你、讓我下定決心和Jennifer分手的人是你、讓我不再恐懼自己的內心、不再因為童年的創傷作繭自縛的人也是你……現在我還可以告訴你,那個願意讓我從如何追求一個人開始學起、即使被拒絕也仍然願意在原地默默等待那個人總有一天注意到自己的人,也是你。」
他說:「喻文州,我會等你。」
等你放下過去、等你直面內心、等你朝我走來、等你不再憂懼。
喻文州看著他,只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怕了,那樣深情款款的眼神配上可以收進教科書裡的高級情話,哪裡有妹子禁得起這個呢?
忘了說,這人還是微草集團的總裁,年方而立就已經身價破億,條件好得簡直要上天。
可喻文州畢竟不是妹子,他只是閉了閉眼,然後說:「你讓我再想想。」

19
喻文州作夢也想不到,王杰希讓陸璐用趕投胎的速度衝回公司拿的文件,居然是一份海外科研計畫申請書。
合作對象是維也納大學的臨床心理研究機構,只要提出的研究計畫通過審核,就能拿到全額的補助金,去奧地利參與一個為期兩年的臨床心理學研究計畫、和來自世界各地最頂尖的學者們相互交流切磋。
維也納大學,Victor Farnkl的母校,光從喻文州對自己貓咪的命名哲學就可以看出,維也納是他畢生的夢想。而他曾經以為,這個夢想不可能實現了。
現在,王杰希卻把那份申請書交到他手上,他替喻文州開了一扇窗,窗外日光透亮、美得如同夢境。

「這個計畫嚴格來說不是微草負責的,我們只是出錢而已。」王杰希把資料交給他的時候,笑著對他道:「所以你別指望我,一切公平競爭,你要是提了個糟糕透頂的研究計畫被刷下來我也救不了你。」
喻文州接過了那份申請書,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很久沒有笑得這麼真心實意了。

20
兩年後。G市國際機場。
喻文州推著行李過了海關,接機大廳裡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許手裡拿著名牌、也許焦急地打著電話,每個人都想盡快見到讓他們朝思暮想、殷殷期盼的那個人。
他在人潮的盡頭看見了王杰希,一身灰藍色的休閒西裝襯得他身形勻稱又修長,那個苦命的女秘書陸璐還跟在他身旁不知道和誰通電話,一臉的生無可戀。
路的盡頭,王杰希終於也看見了他。喻文州覺得他仿佛看見王杰希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從瞳孔深處被點亮,最後幻化成滿天的繁星,熠熠爍爍。
他推著推車快步走到那人身邊,笑著說:「好久不見啊,王總。」
王杰希把他整個人都給摁進了懷裡,忽然在他耳邊輕聲說:「兩年。」
「嗯?」
「你們諮商圈子不是有個破規定嗎,什麼不能在諮商結束後的兩年內發展為戀愛關係……」
「哦,」喻文州說:「好像有這麼回事……」
「意思就是說,」王杰希鬆開了那個懷抱,看著喻文州的眼神裡滿是溫柔的笑意:「我現在就在這裡把你給收了,不算破壞規定吧?」
自玻璃穹頂灑落的陽光燦若金粉,他就在那一片光裡捧起喻文州的臉,鄭重地吻了上去。

「王杰希。」
「嗯?」
「我記得有一次諮商的時候,你跟我說過:『愛人和被愛是兩回事。』」喻文州從副駕駛座側頭望向身旁的男人,輕聲道:「我不否認,但你也必須承認,他們可以同時發生。」
「例如現在嗎?」王杰希亦側頭看著他,忘了要呼吸。
「是的。」喻文州笑了:「例如現在。」

後座,一臉「我到底為什麼要來接機難道我就活該被閃瞎狗眼嗎」的陸璐同學暗自翻了個白眼:「……專心開車好嗎。」





  碎碎念:

  ※Victor Frankl是一名奧地利籍猶太裔的心理學家,二戰期間曾被送到納粹集中營,在那裡生活了三年才被美軍救出來。Frankl在臨床心理治療上創立了所謂的意義治療(logotherapy)理論,他主張人在生理和精神層面是受到禁錮的、但心智卻可以破除這層禁錮達到精神方面的超脫與自由、繼而找到自身存在真正的意義,這也是人生在世所追求的最終極目標。

  ※我就是陸璐、陸璐就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自己寫得這麼委屈......(抖m體質發作

  ※最後一句真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也好想他們專心開車啊!!!!!(暴風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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