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Outlaws Of Love



  ※王喻不分手!
  ※黑道x刑警paro
  ※涉及監禁、虐身、毒品、犯罪情節,慎入慎入;一篇放飛自我之作、不考據不科普不求劇情順暢情感合理只想爽一發,求輕噴(抖抖
  ※前任堂主不是林杰不是林杰不是林杰!!!重要的事說三遍!!!我不想黑老林QQ
  ※偷用一下花開女神的設定:G市的G是榮耀的G

  


  「Everywhere we go, we're looking for the soon.」
──Adam Lambert〈Outlaws of Love〉

01
「堂主您這邊請,地牢裡沒亮燈,您仔細腳下。」一身中藥行掌櫃打扮的男子抬手轉了轉藥櫃上擺著的幾個白鐵罐子,那高得幾乎要頂到天花板的木櫃便緩緩向兩旁退開,露出中間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窄小陡梯。

王杰希沒答腔,下了樓梯往牆上一摸,刺眼的白光瞬間填滿了他的視線。

這是一座地牢。具體來說,是中草堂專用來審訊對頭與叛徒的地牢。

他的眼睛很快適應了日光燈的亮度,鼻腔吸進了地下室陰冷潮濕的空氣,有些微微地難受。但無論如何,不會比他面前那個男人要來得慘。

「你們上過刑了?」他微微皺眉,語氣中的不悅甚是明顯。

「是,這狗娘養的東西看著嬌貴,原以為嚇唬他幾下就能收工了……嘿!沒想到是塊硬骨頭,鞭子都打斷了好幾根,屁也不見他放一個!我怕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才讓兄弟們停手的。」

王杰希「嗯」了一聲,揮揮手讓那人退下,自己緩步走到地牢裡唯一的囚犯身前。男人的兩隻胳膊被手腕粗細的鐵鍊吊掛在天花板上,身上的襯衫已經被扯得不成形狀了,全身上下鞭痕錯綜,好幾處的皮肉都被打得翻了出來。男人緊閉著雙眼,蒼白的臉頰上沒有半分血色,王杰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切了切頸動脈,很微弱,可還不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喻文州,」他一把揪住那人額上被汗水濡濕的瀏海,迫使他抬起頭來:「你後悔了嗎?」

02
喻文州是兩年前來到中草堂的。那時正是G市緝毒科和魔術師間交火最為激烈的階段。

每個危險而難纏的通緝犯在警方的檔案裡都會有屬於自己的代號。而G市最具規模的販毒集團──中草堂堂主王杰希的代號,就是「魔術師」,了了三字,精確地點出了王杰希這個人最大的特色──捉摸不定、心思難測。

於是──喻文州還記得是在七月的一場例行會議上──他提出了自己的計畫。那幾乎讓整個G市緝毒科都炸開了鍋的計畫。

「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在明、而中草堂在暗,如果不想辦法打進他們組織內部,別說是擊倒他們了、連掌握魔術師的動向都很困難。」喻文州站起身來,凝視著他的隊員們,緩緩開口:「所以我決定,由我潛入中草堂內部擔任臥底,以便完整掌握他們的所有情報。」

會議室裡安靜了約莫三十秒,毫不意外地,第一個炸起來的是他的副隊長黃少天。

「隊長你還好嗎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該不會還沒睡醒在說夢話吧……你要咖啡的話就說聲我讓鄭軒給你倒去啊什麼大不了的!」黃少天的語氣彷佛是喻文州剛才衝上臺罵了什麼極其難聽的髒話一般。

「壓力山大啊隊長!這種話黃少說也就算了……您、您這樣太不靠譜了……」

「鄭軒你繞著彎子說誰不靠譜呢當我不長耳朵的嗎!」黃少天站了起來,朝自家隊長走過去的架勢和道上混的也實在沒什麼兩樣:「隊長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潛進中草堂裡當特情?」

「是。」喻文州眼神平靜,他甚至以為自己在那人臉上看見了一絲淡淡的微笑:「我這幾年很少出外勤,只要換個假名,不怕中草堂的人認出我。要當特情,強硬的心理素質和縝密的思緒都是不可少的……說句自負點的話,我對自己這方面的能力還是挺有信心的。」

「可是……咱們在中草堂本來就有安插線人啊?」宋曉有些遲疑地開口。

「是啊,但是這些年,我們與中草堂的對抗有任何長足的進展嗎?」喻文州溫言道:「那些線人在堂內的地位多半不高、對警方也不是真正的效忠,只是因為有把柄握在我們手中,才勉強為我們提供情報罷了。而這次,我的計畫是一舉打進中草堂的核心高層中……也許還能接近魔術師本人,直接從他那裡刺探情報……」

「砰」地一聲巨響,黃少天轉身沖下臺的力道大得將折疊椅都給撞翻在了地上。

「喻文州,你他媽就是個瘋子!」他就沖著臺上的男人吼了這麼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會議室。

那是他在喻文州離開前G市緝毒科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會議室裡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過了好半晌,喻文州輕輕歎了口氣,俯身將翻倒的椅子重新立好,一旁的鄭軒忙彎下腰來幫忙。

「隊長……」

「沒事。」喻文州忽地抬頭,對著一臉壓力山大的鄭軒微微一笑:「他會這麼生氣,是因為他知道,我的決定是對的。」

「還有人對我的計畫有異議嗎?」他重新走回台前,眼風掃過台下一張張年輕而剛毅的臉龐。

他們的眼裡或許有焦慮、有擔憂、有不解、有的甚至還帶著一點悲傷,但這些理所當然都無法阻止喻文州的決定──也或許是認識到了這一點,台下一片靜默,無人開口。

「那麼,我就當大家是同意把我賣給中草堂了。」喻文州笑著開口,故作輕鬆換得的效果卻奇差無比。

沒有人跟著笑。

鄭軒看著自家隊長臉上恰到好處的微笑,忽然就覺得那笑容其實脆弱無比,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成千片萬片,逸散在空氣裡。他的隊長啊,即使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要幽默一把,不願讓他們這些隊員擔心……鄭軒忽然就覺得,世界上很難找到什麼是比隊長勉力撐起的笑容還要令人難過的東西了。

03
一個星期後,喻文州在線人的引導下,走進了G市一條隱僻巷弄裡某間老舊的中藥鋪子。

掌櫃的是個穿著白色汗衫的年輕人,正靠在櫃檯邊抽著紙煙,見喻文州進來也只是懶懶地瞥了他一眼,連聲招呼也沒有。

「掌櫃的,」喻文州走到年輕人面前:「買一兩飛刀劍。」

年輕人放下了煙:「飛刀劍治氣管的,你這把嗓子,聽著不怎麼需要啊。」

「有備無患嘛。」喻文州微笑:「人在江湖跑,多層保護總是好的。」

年輕人盯著他看了半晌,忽地冷冷一笑道:「那你可想清楚了,我這鋪子裡的藥一旦賣出去,可是沒法退的。」

喻文州仍是不鹹不淡地笑著:「這個自然。」

不能退回的東西何止是藥材?踏出了這一步,即使他喻文州想回頭,只怕也要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正出神間,忽地一陣勁風朝喻文州面門襲來,他下意識地便一個後跳往後閃躲,手上也沒閑著,右腕一抖便想去扣對方揮拳的那只臂膀。

喻文州的擒拿手法並不生澀,可對方的動作比他快了不只一點,已經欺至喻文州門面的左手忽地變拳為掌,「啪」地一下格開了他的右臂,另一隻手伸過去狠命一扭,將喻文州整個身子都反轉了過來,半隻反剪在腰後的手臂都扭曲變了形。

年輕人「嘿」了一聲,在喻文州耳邊道:「好小子,瞧著弱不禁風的樣子,身手倒還行,跟著你別哥好好幹,不出兩年保管讓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劉小別啊……喻文州只覺得整條右臂都火辣辣地疼著,聽到對方的自稱時卻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這人在中草堂的地位不低,初來乍到就搭上這麼一號人物,也算是自己的運氣了。

04
喻文州並不知道,早在初次踏入中草堂的地盤時,王杰希便已經注意到他了。

「他的身手並不算頂尖,但也頗有幾分水準。」劉小別站在王杰希身前,面色肅然:「可真正讓我起疑的是,他的擒拿術手法非常正統,不是街頭混混那樣蠻幹的打法……倒比較像是出自警校的手筆。」

王杰希「嗯」了一聲,徐徐吐了一口煙:「光是這樣也不能說明什麼,說不定他是自己去武道館拜師學藝的呢?」

「這……」

「何況你只和他過了一招,也說不準只是碰巧罷了。」

「不會的。」劉小別的語氣甚是肯定:「雖然只有一招,可我完全能確定,他是受過專門搏擊訓練的。」

「好吧。」王杰希低頭思忖了半晌:「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但別做得太明顯,當普通的崽子一樣對待就行,若差事辦得好,照樣升他的位。」

「是,堂主。」

「沒事的話你先回去吧。」王杰希狠狠吸了一口煙,尼古丁的氣味猛然竄上腦門,他微微瞇起眼睛,唇角在煙霧之後銜起了一抹冷淡的笑:「若真是特情……我倒要看看,一個臥底的條子還能把中草堂給端了不成。」

05
喻文州進入中草堂的第二年初,王杰希首次接見了他。

為免打草驚蛇,他只吩咐劉小別按著資歷和功績慢慢升喻文州的位,可他並沒有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喻文州便已經爬到可以單獨會見堂主的位子了。

他們見面是在中草堂的總舵──G市市中心一家大型藥材批發商場的頂樓。王杰希抵達時,喻文州已經到了,正在天臺上等著他。

王杰希承認,初見時的喻文州很教他訝異,不、與其說訝異,不如說是……驚豔。

那是一個萬里無雲日光溫柔的冬季午後,當他推開鐵門走上天臺時,喻文州正斜倚在半人高的圍牆上,手裡銜著一根剛點起的捲煙,一身淺卡其色的雙排扣風衣就在凜冽的北風中被吹得揚起,冬日午後的陽光打在他乾淨柔和的臉龐上,在喻文州聞聲轉過頭來的那一刻,王杰希竟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以為是喻文州是對他極其輕柔地笑了一下。

這樣清淡乾淨的一個人,很難將之與犯罪、與毒品、與中草堂內部那些污穢齷齪的勾當聯想在一起。

「你就是于鋒?」

于鋒是G市緝毒科的一名刑警,前幾年申請調職回老家去了,喻文州這次臥底乾脆就直接借用了他的名字。

「是,堂主。」他走上前來,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禮。

「入行不過一年就爬到這樣的位子,不容易。」王杰希今天穿了一件鐵灰色的毛呢風衣,料子重,不像喻文州被風吹得不斷揚起的那件:「你還有菸嗎?」

「有的。」喻文州伸手往口袋裡掏了掏,摸出一包帝豪牌香菸,抽了一根連同打火機一起遞到王杰希手裡:「您請。」

王杰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別緊張,我這人沒有劉小別那麼無聊,不會用偷襲來試探別人的。」他接過了喻文州手上的菸。喻文州沒有戴手套,趨近零下的天氣裡,手指凍得像冰一樣。

「下回出門記得戴手套。」他點起菸含在口裡,沒有抽:「G市的冬天很冷的。」

「是,謝堂主關心。」

王杰希「嗯」了一聲,自顧自遙望著遠方,冬日的午後,繁華的城市在日光籠罩下,透著一骨子冷清的味道。

「我還是那句話,」喻文州遞上來的菸燃到近半了,蒼白的灰燼撲簌簌地落在地上:「在中草堂好好地幹,不會讓你後悔的。」

「是。」喻文州頷首斂眉:「這個我明白。」

「行了。」王杰希揮了揮手,轉身離去:「菸別抽這麼凶,當心把身子抽壞了。」

他轉過頭來,正好看見喻文州的身子在寒風裡明顯地僵硬了一下。王杰希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氣息就化成了白霧融解在柔軟的日光裡。

喻文州遞給他的那支菸,他一口也沒來得及抽到,就已經燒得只剩下菸屁股了。

06
下了天臺,劉小別正在門邊候著他。

王杰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動手吧。」

「是。」

「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對不對?」

劉小別沒有接話,露出了一個有些尷尬的笑。

「其實他演得挺好,幾近完美,我也差點被騙過了。」王杰希忽然就笑了起來:「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應該在我面前抽菸的。他的手法太生了,對幹我們這行的人來說,這很不正常。」

「他太乾淨了,不像我們這一路的人。」王杰希說。

「可憑這個就說他是臥底,會不會有些……」

「不只。」王杰希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你們一直以來都照我的吩咐,嚴密監控他手機發出去的每一條訊息,不是嗎?

「他自以為做得滴水不露,可還是被我找出破綻了。問題出在傳給他家人的訊息裡。」王杰希滑開了屏保,喻文州所發送出的的訊息便一則一則鋪展在螢幕之上:「這些訊息傳送的時間沒有固定的週期,看上去也就只是普通的家常問候,可若是推敲一下傳訊的日期,幾乎都對得上我們跑大單的時間。

「再來,是訊息發送的時間點。你自己看,這兩則訊息之間間隔了快要一小時,可訊息的內容並不算長,為什麼需要用到整整一小時來打字呢?」王杰希指了指手機螢幕,示意劉小別過來看。

「也許是手頭有別的事在忙、或者網路訊號太差……?」劉小別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

「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若幾乎每一則都這樣,可就不對勁了吧。」王杰希指了指螢幕上喻文州所發送出的訊息:「這全都是經過加密的訊息,破解的關鍵就在於發信的時間,小時是行數;分鐘是字數……例如這個,二十一點十五分發出去的消息,把第二行的第一個字和第一行第五個字連起來,就是『週二』,下面的訊息按照這樣的規律連在一起,就是『週二、碼頭、*肉』。」

「週二……難道是上次和皇風的人在G市碼頭交貨……?」劉小別驚道。

王杰希點了點頭:「那一次,周燁柏帶的兄弟們一個都沒逃掉吧。」

「是……操!還真是他搞的鬼……虧老子本來還相信他不會幹這種齷齪事、我呸!原來他媽就是個在中草堂當間諜的條子!」劉小別咬牙切齒道:「堂主,我這就去把那狗日的小白臉抓回來,不宰了他,我他媽就不姓劉!」

「幹什麼!」王杰希怒喝了一聲,叫住了正欲往天臺上沖的劉小別:「我有叫你上去嗎。」

「可是堂主……」

「單打獨鬥他比不過你,但要拚個兩敗俱傷也不是沒有可能。去下面帶人一起上去吧,我可是要留活口的。」

他將手機放進了風衣的口袋裡,轉身走下樓:「人抓到了就帶去最近的堂口關著,我會找時間過去的。」

*肉:江湖黑話,冰毒的代稱。

07
「喻文州,」王杰希揪住那人被汗水濡濕的額發,逼迫他抬起頭來:「你後悔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聲意識不清的呻吟,喻文州艱難地抬起眼來看著他,眼神迷蒙飄忽,可王杰希看得見,那人的眼裡始終存有一絲清亮的神采,未曾黯淡下去。

他想,那就是他和喻文州之間,最大的不同。

「怎麼,當了這麼久的『于鋒』,已經忘記自己的名字了嗎?」他冷冷一笑,刻意咬重了發音道:「喻文州隊長。」

喻文州似乎是呻吟了一聲,他沒聽清楚,可用唇形判斷的話,他想喻文州說的是「殺了我」。

「這麼快就想放棄了?你這兩年的堅持和隱忍都哪兒去了?」王杰希的聲音平靜:「當初接引你進來的線人是誰?你們在中草堂裡還安插了多少人?」

喻文州血污縱橫的臉上扭開了一絲脆弱得彷佛隨時要碎裂的微笑:「堂主不是讓我別放棄的嗎?怎麼現在又要我招供了……這麼快就沉不住氣了啊……」

「你還嫌被打得不夠嗎?」王杰希蹙眉:「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那就不浪費您的時間了。」喻文州別過了臉:「與其跟我在這兒死磕,不如殺了我乾淨啊。」

王杰希冷冷一笑,知道喻文州是在刻意激怒他
,想讓他亂了方寸。不知為什麼,此時的喻文州在他眼裡竟像是個賭氣鬧彆扭的孩子,縱然血污滿布、傷痕累累,眉眼依舊是乾淨澄澈地教人害怕。

他竟然會為此而感到害怕。喻文州的激將法並沒有惹惱他,可的確是讓他亂了方寸。

「我不喜歡強逼別人就範。我明天會再過來一趟,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說實話吧。」

喻文州只淡淡瞟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他幾乎是從地牢裡落荒而逃的。

出了地牢,他向守在外頭的堂口掌事吩咐了一句:「我明天會再過來,別上刑、不許打罵,好好看著就行……現在的堂主是我,你們從前那套規矩,可得改一改了。」

08
「是你吩咐的?」第二日重又見到王杰希時,喻文州這麼問道。

原本纏勒在臂上的鐵鍊已經卸下了,改成一副輕巧的手銬,連接著長長的鏈條栓在牆根上。他身上較為嚴重的傷口也都簡單包紮處理過了,整個人看上去總算精神了些,和初見時那副乾淨清秀的眉眼有幾分相似了。

「我說過,我不喜歡用強。」王杰希不知從哪兒搬來了一張椅子,在喻文州面前坐下:「要逼你就範,也不只刑求逼供一種方式。」

喻文州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嗎?讓我猜猜……冰毒還是海洛因?唔、這兩樣都太貴了,堂主也許只想用安毒或MDMA之類的毒品來控制我吧。」

「恭喜你,全錯。」王杰希臉上一派淡然,絲毫沒有被激怒的跡象:「我既不想對你用刑,也不想讓你染上毒癮。」

他忽然就笑了一下:「你這麼乾淨的一個人,我可捨不得。」

喻文州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滯,清澈如水的瞳眸裡漫起了一抹王杰希看也看不明白的幽深與晦澀。

他一個失神,不知怎麼就有了想要親吻那人的衝動。

想要輕吻他的眼睛、他的雙唇、他的脖頸、他傷痕錯綜的身體……只要是喻文州的,他都想要占為己有、都想要侵奪私藏。

右眼被人吻住時,喻文州不可自抑地顫抖了一下。王杰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輕輕含住他柔軟的眼瞼,纖長的眼睫抵住那人的下唇,時間彷佛也停止了流逝,眼周以外所有的感官都喪失了該有的功能,聽不到、看不見、摸不著。他只知道那個男人正在吻他。不帶一絲煽情也沒有褻玩的意味,就只是相互碰觸、相互貼近,如此而已。

王杰希對他說,你太乾淨了,無論是要我對你上刑還是餵毒都太殘忍,我會捨不得的。

不知道為什麼,喻文州忽然就想要相信他說的是真的。非常、非常地想要相信,那情緒強烈得讓他心臟猛然一抽,疼痛卻又失落。

但是不會的,王杰希是不能相信的。那可是讓警方既憤怒又頭疼、詭計多端變幻莫測的魔術師王杰希啊……可他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呢?依附在那個男人胸前,任憑他親吻自己也不懂得厭惡、不懂得憤怒?

黃少天說得沒錯,他是瘋了、瘋了啊……。

毋須毒品也毋須刑罰,情感的陷落與俘虜也就是那麼一瞬間不可解釋的衝動,像是G市市警局外那叢三年不曾開過一次花的鳳凰木,在喻文州離開的那一天,忽地就開出一整樹豔烈如火的花來,血一般淒絕的紅色濺上了碧藍如洗的天空,帶著一股懾人的美麗。

「你分心了。」他感覺到王杰希放開了他。

分心什麼……難道我應該要全心投入嗎?喻文州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著。

「我會再過來的。」臨去時,王杰希竟沖他笑了一下:「等你對我說真話啊。」

那個笑容特別溫柔、特別親昵,並不是他曾見過的近似於嘲諷的冷笑。

喻文州想,如果硬要歸類的話,那也許會是一個適合對情人展露的微笑。

09
再次見到王杰希,已經是兩星期後的事了。

地牢裡分不清晝夜明暗,喻文州是瞥到了王杰希腕上缺了一塊玻璃的表,才知道現在約莫是深夜十一點左右。

那錶殼碎了大半的腕表已經是王杰希全身上下最完好無缺的裝備了,他那身普魯士藍的風衣幾乎破得不成樣子,還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裡頭的襯衫也不得倖免,喻文州幾乎無法分辨出原本布料的顏色。王杰希臉上也帶著傷,一道狹長的血口子從左眼下擦過,若再往上幾吋,這只眼睛怕是就要廢了。

王杰希連隨身的手槍和小刀都沒來得及卸下,見到喻文州才把那破布一樣的風衣給脫了,身上的槍械也都解下來丟在一旁,走到喻文州身邊緊緊挨著他坐下。喻文州立刻嗅到了一鼻子的硝煙味兒。

「和人打起來了?」

王杰希點了點頭:「皇風的人以為上次風聲走漏是我們故意的,來尋仇了。」他閉上眼,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劉小別傷得很重,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喻文州沒有接話,而王杰希忽地就探身向前緊緊抱住了他,刺鼻的硝煙與血腥味盈滿了鼻腔,王杰希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給摁進胸膛裡,喻文州被壓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起來。

「他們不相信我了。」他聽見王杰希在他耳邊低聲呢喃著,也不知道是不是說給他聽的:「有人開始不安分了……我容不了他們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胡鬧,他們覺得跟著我日子過得太窩囊……」他慢慢地放開了喻文州,眼神竟有些空洞而失焦。

喻文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鬼使神差地就伸手碰了碰王杰希臉上的那道傷口:「看著不像刀傷……」

「被子彈擦到了。」王杰希握住他伸過來的那只手:「已經處理過了,沒事的。」

「哦……」喻文州想收回手,卻被王杰希緊緊攥住了,抽也抽不開。

「喻文州,你希望我死嗎?」

王杰希問他,你希望我死嗎?

是啊,應該要希望的不是嗎?王杰希是他的敵人、是他的對手、是他要擒拿緝捕的罪犯;是王杰希識破了他的偽裝,將他關押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不能生也不許死……

他應該要恨他的,不是嗎?

「我不想看著你死。」喻文州聽到自己這麼說道:「我可以帶著你去投案……只要你願意配合、我再替你做證,是可以換到減刑的。等到出獄後……」他忽然就有些語塞,一時竟想不到還能說些什麼。

「出獄後,要做什麼?」王杰希轉過頭來凝視著他,唇角微彎似笑非笑:「喻警官這是在策反我嗎……可惜,我是出不去的。

「不是回不去,」他聽見王杰希喃喃道:「而是根本就不知道,所謂正常的生活,是什麼模樣啊……」

喻文州沒有接話。他發現自己竟然是在難過。

不是沒有對窮凶極惡的罪犯使用過心理戰、也不是沒有勸服失敗過,但此刻的悲傷竟如巨浪一般撲天蓋地襲來,他有股衝動就想轉身去抱住那個人的身子,想告訴他我希望你終究能夠重新來過,擁有正常人該有的生活,沒有槍林彈雨、沒有刀口舐血,就只是簡簡單單地,去得到你應得的平淡與幸福。

「告訴我,你當初為什麼想當刑警?」王杰希伸手撥開他額前的瀏海與他四目相望,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沒為什麼。」喻文州淡淡道:「我爸也是警察,但不是刑警。他一直覺得當警察挺好,所以鼓勵我去考……無非就這樣了。」

「你還記得辦的第一個案子嗎?」王杰希的手滑到喻文州肩上,一個用力將他整個身子都給扳了過來,頭輕輕靠上了那人的肩窩,吐息之間的熱氣就都噴薄在王杰希的脖頸之上:「別動,我只是想聽你說說話。」

「第一個案子……是去搜索一家民營旅館,市警局接到檢舉,說有客人打電話召妓。」喻文州的聲音有些縹緲虛浮,像飄散在風裡的回音,帶著淡淡的惆悵:「不是什麼大案子,讓我和同期的新人們一起去,是給我們練練手、累積一點經驗……我在門口就聽到裡面的聲音了,破門而入的時候他們正在點上,連被子都沒蓋就被抓了現行,兩個人嚇得魂都要飛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可王杰希聽不出那笑裡有一絲一點愉悅的成分:「我叫他們把衣服穿上跟我們回去,那女的死活不肯,只哭說她是不得已的,她家裡有人病了,籌不出醫藥費、弟弟又還在讀書正需要花錢,只好出來做這個,求我們看她可憐放過她這一回……

「你知道嗎?我看了好久才認出來,她竟是我小學的同桌。」

「那你跟她相認了?」

喻文州點了點頭:「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愣了好一會才認出我來,又哭著求我放她一回,我沒有理她,她……她就突然伸手過來,要解我的褲頭。」

這樣的故事王杰希不是沒有聽過,他知道有的妓女在被抓到賣淫時,情急之下的確會想用這招來換取脫罪,尤其喻文州還是她的小學同學……尷尬是尷尬了點兒,但成功的機率卻也相對大得多。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他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我把她帶回警察局了……她大概以為我忘了,她曾經說過她是獨生女、哪來的弟弟。」

「那麼,如果她今天說的是真話,你還會逮捕她嗎?」

喻文州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會。」

「這就是我不喜歡警察的原因。」王杰希嘆了一口氣道:「只會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勸人從良、也不想想這些人離了非法的勾當後根本無力維持生活,斷了人家的活路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可真夠無情的。」

「難道你就幫得了她嗎?」

「中草堂手底下也不是沒有經營這種生意,她要是來我們這兒,說不定錢賺得更快些……無論如何,起碼遇著我是不用吃牢飯的。」王杰希笑著搖了搖頭:「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窮兇惡極的大罪犯,其實比你們警察要有良心得多了?」

「王堂主這是在策反我嗎?」喻文州淡淡地笑了:「可惜啊,我是過不來你們這種生活的。

「你呢?你當初又是怎麼入行的?」

「或許跟你有點像?我爸也是個走私毒品的,子承父業,就這樣了。」

「沒想過離開嗎?」

「你還真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要策反我啊,喻警官。」王傑稀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喻文州的臉頰:「看不出你還是個工作狂呢。

「我還真沒想過要離開。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給我注射毒品了,剛開始是一些比較輕的毒、隨著年紀慢慢大了,他偶爾跑了大單也會給我一兩口冰毒或海洛因嘗嘗。

「我爸在我十四歲那年販毒被警察逮住了,判了無期徒刑。我被送進少年之家,待了幾天毒癮發作,就偷偷逃了出來,跑去投靠從前和我爸一起做生意的幾個叔叔。

「那時候大家都是小本生意,跑一趟貨下來提心吊膽的,錢卻賺得不多,能買到的毒品就更少了……說來挺好笑,我當時處心積慮想要加入中草堂、甚至最後還當上了堂主,其實也就是想過一過不用為錢煩惱、癮頭一來立刻就有人給我遞針頭的日子。」

「那現在呢?」喻文州抬頭看了他一眼:「現在還吸嗎?」

王杰希搖了搖頭:「早戒了……人就是這麼可笑,當初是為了毒品才入的中草堂,可現在連堂主都當上了,卻又下定決心不再吸了。」

「你真戒毒了?」喻文州看著他輕笑道:「那真是挺了不起的……在緝毒科的這幾年,我把很多人送進了勒戒所,最後能成功走出來不再犯的,卻沒有幾個。」

王杰希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滯:「你難道不知道嗎?賣毒的人自己都是不碰毒的,吸多了腦子不清醒。」

喻文州輕輕「嗯」了一聲,側臉靠在那人肩窩上,吐息之間噴薄而出的熱氣讓王杰希微微地有些酥癢。

他突然就有了衝動想對著那人半啟的雙唇狠命咬上一口,最好能咬出一絲腥甜的鮮紅,讓他疼痛、讓他哭泣,於是此生都不能再忘記。

是他捨不得、捨不得啊……喻文州是這樣乾淨的一個人,應該被珍而重之地保護著、應該要迎著陽光露出澄澈乾淨的柔和笑意──他應該要擁有所有王杰希給不起的歲月靜好、平淡無憂。

「堂主,」地牢的門被緩緩推開,縫隙間透出來的亮光打在喻文州蒼白的面容之上,顯得虛幻而不真實:「有一位方先生來找您。」

王杰希忙站起身來,沖上頭喊道:「知道了,讓他等著,我這就上去。」

他回過頭來,輕輕撫上喻文州的側臉:「給劉小別找的密醫來了,我過去看看。」

喻文州「嗯」了一聲。

「這陣子比較忙,也許還要去一趟外地,不能常過來。」他忽地傾身飛快在喻文州唇上輕啄了一口:「會想你的。」

喻文州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王杰希也不等他回話,揮揮手上了樓,地牢的大門緩緩闔上,最後一點映照在喻文州臉龐上的光亮終於也消失了,一切重又回歸伸手不見五指的闃黑。

他就這樣雙手環抱著膝蓋,蹲坐在無邊的黑暗之中,唇角一彎,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看見G市市警局外那顆三年不曾開花的鳳凰木,在黑暗中如火一樣豔烈地盛放著,一叢一叢燃燒到極致的烈焰灼燒著他的眼睛,痛得幾乎就要留下淚來。可他知道,流淚的時候,他是笑著的。

10
「堂主。」

「我這陣子暫時不會過來,你們把人看好了,不許大意。」王杰希接過掌櫃遞上來的風衣套在身上:「拿過來吧。」

「是。」掌櫃轉身在藥櫃裡摸出一隻透明的玻璃罐子,拿起打火機往裡頭一點,陣陣白煙隨即彌漫開來,充斥著整個玻璃罐:「您請。」

王杰希伸手接過那隻罐子,將瓶口的吸管含進嘴裡用力一吸,隨即舒服地長吁了一口氣。

喻文州對他說,你真是挺了不起的,毒癮說戒就能戒,我看過這麼多人進去勒戒所,成功出來再不犯癮的人,可沒有幾個呢。

喻警官的稱讚,我可承擔不起。快感沖上腦門、理智瀕臨潰堤之前,他有些自嘲地這樣想道。

11
王杰希再回到G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中草堂在各地的分舵都不太平,前任堂主留下的舊有派系本就對他不怎麼服氣,一直在伺機找他的麻煩,眼下又和皇風的人杠上,甚至連最得力的左右手劉小別都受了重傷,新培養起來的高英傑羽翼未豐、王杰希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他來淌渾水,手邊稍稍能用的人也就剩下副手許斌一個了。

許斌這個人行事穩重,最擅長與人交涉斡旋,王杰希對他還是放心的,只是中草堂內部這一片烏煙瘴氣、新舊派系爭鬥不休若是不能儘早解決,分崩離析也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回到總舵時,方士謙已經在那兒等著他了。

「劉小別醒了。」方士謙見著了他,忙上前來說明劉小別的情況:「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還要再休養一段時間,至於身手嘛……可能也恢復不到原先的狀態了。」

「命保住了就好。」王杰希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麻煩你,可要不是信不過別人,我是不會再來打擾你的。」

「行了行了!這個我明白!」方士謙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雖然說是金盆洗手了,可若要我對中草堂的事情完全不聞不問,我也真是做不到啊!」

「這幾年真亂得很。」王杰希低下了頭:「警方那邊已經夠麻煩了,前堂主留下來的舊派人馬也不安分,再這樣下去,可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喂。」方士謙拍了一下王杰希的肩:「你這麼聰明的人,在這一池子爛泥裡攪和了這麼久,難道就沒想過要收手嗎?」

「要收手……談何容易啊。」王杰希忽地轉過頭來笑道:「你這是在策反我嗎?」

「策你媽!老子好心給你一句忠告,不肯聽拉倒!」方士謙沒好氣道:「我可是認真勸你一句,見好就收!趁現在還有回轉的餘地趕快把中草堂給洗白了,兄弟們也能過點安生日子,再這樣廝混下去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王杰希微微一愣,方士謙的身影不知怎麼就和那個地牢裡依偎在他身前的男子重疊在了一塊。

喻文州說,我帶你去投案,我給你作證,我幫你爭取減刑。

我陪你,一起去得到這個世界上最簡單而平凡的幸福,好嗎?

王杰希突然就有了一股衝動,想要立刻見到喻文州。想要輕吻那個人、想要緊緊擁住他看看那人是不是又瘦了幾分、想要看看他眼裡清亮澄澈即使萬般苦痛加身也不曾熄滅的神采……想要告訴那個人,好,你成功了,我被你策反了。

我想要跟你一起,一起去得到世界上最簡單而平凡的幸福、想要平淡無爭的生活、想要歲月靜好。

我想你。我想要你。

12
當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站在關押喻文州的藥鋪分舵門口了。

鋪子裡空無一人,回蕩著死一樣的靜寂。王杰希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好,用最快的速度沖到藥櫃前啟動了機關。

暗門一開,他便怔在了當地。

地牢裡的燈是開著的,刺眼的日光燈填滿了他的視線,眼前只餘下一片白茫茫的光點,什麼也看不清。於是地牢下方一聲高過一聲、令人不忍卒聽的喘息與哭叫,在他的耳中便顯得愈發清晰、愈發駭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沖下樓去、又是怎麼在地牢裡看見蜷縮在牆角、雙腿大張任身邊幾名男子操幹褻玩的喻文州。

他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像是頭一次被強按著注射毒品時,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與暈眩沖上腦門,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止。

喻文州。被他捧在手心裡,連親吻都小心翼翼不敢太過份的喻文州。在無數的夢境裡,會迎著春日融融的暖陽露出一抹清淡似水的微笑的喻文州。初見的那個冬日午後,把帝豪牌香菸遞在他手裡,掌心冷得像冰一樣的喻文州。和皇風的人交手後,地牢裡依偎在自己懷裡、一吐一吸的氣息都噴薄在項頸之間的喻文州。

那個永遠清澈、乾淨、溫和、眼中神采清亮的年輕警官喻文州,現在跪趴在這幾個中草堂分舵裡粗俗可鄙的男人身下,一聲高過一聲地哭喊著、浪叫著,任憑他們怎麼頂弄操幹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拒絕。

王杰希聽到自己似乎是暴喝了一聲,玩到興頭上的男人們全給嚇得魂飛魄散,見了他紛紛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沒命價地求饒著。

他從腰間掏出隨身的手槍,一人兩發子彈打穿了膝蓋骨防止他們逃走,然後撥了通電話給許斌,讓他帶人來把他們押走。

「不用審問。」王杰希不知道,他在電話裡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想想前任堂主在的時候都玩過什麼折磨人的花樣,在他們身上通通試過一遍……試到死為止!」

他不願讓別人看見這個樣子的喻文州,於是脫下了大衣裹住喻文州赤裸的身子,一個打橫將人抱起就往地牢內部走去。那人緊閉著雙眼,應該是已經昏過去了,他從雙頰到脖頸都泛著異樣的潮紅,全身上下遍佈著青青紫紫的傷痕,甚至還有菸頭燙過的痕跡,王杰希一眼都不敢多看,仰起頭來抱著喻文州走過了長廊,最後將那人先暫時安置在一間有軟臥的休息室裡。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撥了電話給方士謙,報了堂口的位置讓他馬上過來。掛上電話的那一瞬間,有如全身上下所有支撐的力量都乍然轟塌一般,他就這樣頹然坐倒在喻文州床前的地板上,將臉埋在雙手間,如同行將溺斃的動物般,劇烈地抽噎了起來。

13
「身上的傷倒還好說,好好上藥靜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腸壁受損得有些嚴重,可能要用點抗生素,時時注意傷口的狀況避免感染發炎……比較麻煩的是心理方面。」方士謙闔上了藥箱,轉頭對王杰希道:「這個可不是我開開藥就能好得了的。」

「我知道。」王杰希眼神一暗。

「對了,他染毒癮有多長時間了?上一次吸食是什麼時候?」

「什麼?」王杰希一愣:「他沒有吸毒。」

方士謙送了他一個大白眼:「放屁!他的MAMP檢測出來明明就是陽性,含量不算太高就是了……中草堂自己就是搞這個的,有吸就是有吸,騙我做什麼!」

「不是、他真的……不可能……」

那可是喻文州啊,連抽菸的手勢都生澀得像個雛兒的喻文州啊。

「哪有什麼不可能的。」方士謙沒好氣道:「你行你上啊,你來給他驗啊!」

「這毒,能戒嗎?」王杰希顫抖著聲音問道。他好像有些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倒也不是說不行,他吸入的量不大,要成功戒斷的機率應該還是挺高的,只是這過程嘛……你是知道的。」

王杰希點了點頭:「一定要戒。」

方士謙聳了聳肩:「他上次吸毒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昨天下午……如果我沒料錯的話。」

「那等他醒來的時候,也差不多該犯癮頭了。」方士謙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你這兒有鐵鍊嗎?」

「幹什麼?」王杰希皺起了眉。

「不幹什麼,我得把他手腳綁起來!他等等要是癮頭犯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綁起來難道是要看著他去撞牆嗎!」

「我知道了。」王杰希咬了咬牙,轉身便往外走:「我去拿手銬來。」

14
送走方士謙後沒多久,王杰希就接到了許斌的電話。

他吩咐許斌處理那些侵犯喻文州的人時正在氣頭上,壓根沒怎麼用腦子,好在許斌還是個聰明人,沒有真的照王杰希的吩咐直接淩遲到死,而是先把他們押回附近的堂口細細審問過後才一一槍斃的。

事情的經過和王杰希所想的倒也相差不遠,那些人是前任堂主留下來舊派分子,本就對王杰希這個新主子不怎麼服氣。他們在堂口裡待得無聊,想找些樂子,正巧王杰希出了趟遠門整整一個月不曾過來,他們便把歪腦筋動到了地牢裡王堂主讓異常珍視、連打罵一下都不捨得的囚犯喻文州頭上。

整整一個月來,喻文州在他們手中過著禁臠一樣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被強上、被羞辱、被虐打,他們給喻文州吸食冰毒,說是溜了冰的兔子在床上半分羞恥心也沒有,雙腿一張誰都能操,叫聲浪得人骨頭都酥了;更何況,上了癮的兔兒為了求毒什麼下賤的事情都幹得出來,只要拿裝了毒的玻璃罐在眼前晃一晃,就是要他跪下來給老闆們吹簫他也願意。

許斌在轉述那些人的供詞時已經極盡委婉了,可王杰希還是聽得簡直連呼吸都要停止,雙手指骨握得喀喀作響,掌心都給掐出了點點血絲。

那都是什麼日子啊……自己不在的這一個月裡,喻文州過的那都是什麼日子啊。

一聲男人的哭叫從休息室裡傳來,王杰希心裡一顫,忙掛了許斌的電話,匆匆奔向喻文州所在的房間。

喻文州終於是醒了。跟著甦醒的,還有他體內腐骨鑽心的毒癮,正一遍一遍地折磨著他,痛苦如潮水一般席捲而來,卻彷佛永遠也沒有退去的一天。

狹小的休息室裡,王杰希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喻文州的身子,他不知道一個受過如此重創的人是從哪裡生出這麼大的力氣只為了掙開他的懷抱,栓在喻文州手腕腳踝的鐵鍊被兩人的動作帶得叮咚作響,破碎的聲響回蕩在室內,震得王杰希耳膜生疼。

清澈、乾淨、溫和。那些曾讓王杰希為之傾倒、甚至為之而生懼的屬於喻文州的氣質,如今蕩然無存。那個男人被他緊緊圈在懷裡,掙扎、哭泣、喊叫,一遍又一遍地對他說,說求求你、求求你給我、給我吸,我什麼都做,你要什麼我都給。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沒被那股撕心裂肺一樣的疼痛給折磨得昏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喻文州在他懷裡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只是手腳還有些微微地抽搐著。王杰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松了松箍在那人身上的臂膀。他也實在累得不行了。

沒想到不過是略略放鬆了半晌,喻文州便猛地一掙甩脫了他的懷抱,接著竟轉身跪趴在他身前,顫抖著伸出手來就去解王杰希的褲頭。

他一直到喻文州把自己的分身含進嘴裡,開始上下舔弄時才猛然驚覺對方究竟在做些什麼。他一把推開了喻文州,力道大得讓那人一個踉蹌向後跌坐在地上。他連褲子都顧不得整理,一個箭步便沖上去把喻文州整個人圈進了懷裡,不住地顫抖著。

「為什麼……」一片茫然之中,他聽見喻文州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沙啞中帶著哭腔:「求你了、給我藥……老闆要是不喜歡這個姿勢,我可以換著來……求老闆、求老闆給我藥……」

「喻文州。」他緊緊抱住男人的身子,分不清在不停抽搐顫抖著的究竟是自己還是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

喻文州。他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思考不了。他全身上下除了箍住喻文州的兩條胳膊之外,彷佛就剩下了一張嘴還能用力,卻只能不住地喊著喻文州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沒有了。即使在被刑求逼供、痛苦到極點時,喻文州眼裡那抹始終不曾熄滅的清亮神采,現在終於也沒有了。完完全全地沒有了。

他想到那個晚上,喻文州依偎在他懷裡,對他說起了第一次辦的那件案子,那個被警方抓了現行的妓女,也是這樣跪在喻文州面前,顫抖哭泣著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褲頭。

多麼像啊……王杰希不無悲哀地想著。

喻文州的身子終於逐漸軟了下來,想來是又暈過去了,一身冷汗沁得王杰希渾身難受,可又不敢讓他離了自己,只得抱著他窩著牆根坐下。

「王杰希……救我……」男人無意識地喃喃低語在王杰希耳邊響起。

黑暗裡,他用盡全身力氣抱緊了喻文州冰冷的身子,終於還是哽著聲音,一顫一顫地哭了出來。

15
「今天覺得怎麼樣了?」王杰希端著早飯進來時喻文州已經醒了,正窩在床上把玩著王杰希昨天晚上忘在他床頭的那只腕表。

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他微微地有些反胃,可又不想讓王杰希為此而大驚小怪,只強撐起了笑容道:「好多了。身上也不疼了。」

王杰希伸手去探他的額溫,滿意地點了點頭:「燒也退了。」他在喻文州床前坐下,熟練地吹了吹手裡的米粥,自己先嘗了一口才餵到喻文州嘴邊:「趁熱吃。」

喻文州就著他的手喝了小半碗便搖頭示意不要了,王杰希知道勉強不來,嘆了口氣一個仰頭,剩下的半碗稀粥便全進了他肚子裡。

「你今天還不下樓工作嗎?」喻文州看著那人低頭收拾碗盤調羹的樣子,有些好笑,卻又莫名地一陣心酸。

一如方士謙所說,喻文州的毒癮並不深,捱過半個月左右的強制戒斷期後便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雖然身體還是挺虛弱、偶爾也會沒來由地發呆或是做噩夢什麼的,但已經比王杰希所想的要好上不只一點了。饒是這樣,王杰希還是不放心把他放離自己身邊,乾脆就命人在中草堂總舵樓上自己的臨時住處旁額外清出一間空房,讓那人住了進去。

王杰希愣了愣,轉身過來想把他睡亂了的瀏海撥順:「有許斌在,他會作主的。下午方士謙還要過來一趟,我陪著你吧。」

快要被王杰希伸過來的手指碰觸到肌膚之時,喻文州下意識地就往後縮了一下。那動作非常細微,可還是讓王杰希禁不住心裡一疼,幾乎就想要把那人緊緊摟在懷裡,再也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

「對不起……」他訕訕地收回了手。

「沒事。」喻文州也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後,緩緩從被子裡伸出手來,帶著點示好般地意味湊過去碰了碰王杰希的手。

「不用勉強你自己。」王杰希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看著他的眼神溫和而堅定:「那天的事情……」

「我不想談。」喻文州閉上了眼:「王杰希,求你了。」

王杰希。他想過無數種那人脫口而出自己名字的情境,可無論哪一種,都沒有此時此刻喻文州閉上眼睛淡淡地喊了一聲王杰希的模樣要來得讓他心如刀割。

「你真的該下樓了。」喻文州忽地沖他笑了一下,唇角微彎的弧度脆弱一如那時在地牢裡,喻文州笑著對他說:「殺了我」。

我怎麼捨得呢。

「好。」他深深望了喻文州一眼,接著輕輕報以一笑:「我下午會回來。」

16
王杰希還沒到下午就回來了。

喻文州住的房間隔音效果挺好──無論是王杰希還是喻文州自己,都不想讓別人聽見他夢魘時的哭喊和囈語──因此,直到渾身浴血衣物破爛不堪的王杰希猛然撞開房門,將喻文州狠命從床上拽起來時,他才聽見外頭那戰場一般的雷鳴槍響。

「拿著。」王杰希一把將人抱下床,從床頭櫃摸出了一隻克拉克23手槍塞到喻文州手裡:「前任堂主留下來的人造反了,他們正在攻擊總舵,從這裡出去往左跑有一排藥櫃,那裡的機關暗格打開了就是秘密升降梯,直接連通到地下室通到外面的密道……手槍應該會用吧,不是一般刑警的配槍但是現在只有這個了,趁他們還沒打進來,你趕緊走吧。」

「王杰希……」

「快走!」王杰希將手槍狠狠摁進喻文州手裡:「喻文州,我叫你走、現在就走!給我滾出去!快啊!」

他一吼完連嘴都來不及閉上,忽地就被人給緊緊抱在了懷裡,幾乎要不能呼吸。

「我們一起走。」喻文州把頭抵在他肩膀上,這樣對他道:「我說要帶你去投案的,忘了嗎?」

喻文州的聲音沙啞,可其中分明帶著一絲輕淺的笑意。

真他媽好聽死了。當王杰希攬住喻文州的身子,揣著那人往外狂奔時,忍不住這麼想道。

他們順利抵達了那道暗門前,王杰希伸手掀了掀機關,藥櫃便緩緩向兩旁退開,露出門後那幾乎只容一人站立的升降梯。

「來吧。」王杰希自己先站上了升降梯,隨後將喻文州也拉了過來抱在懷裡:「從這裡下去就是地道了。」

「他們不知道這有地道?」

「理論上不知道……」王杰希咬了咬牙:「地道不是沒有別的入口,會不會被攔截,可就要看我們的運氣了。」

事實證明他們的運氣的確不怎麼好,升降梯一停,暗門打開的瞬間,立刻便有子彈沖著他們飛來,喻文州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後一推,接著便是一聲痛極的悶哼從前方傳來。

王杰希的聲音。

「走!」王杰希摀著左肩對他大喝一聲,舉槍的另一隻手朝前方狠命掃射著,喻文州忙站起身來從旁幫著他打策應。

埋伏在升降梯出口的人比他們想像的多,雙方都不願多做糾纏,交起火來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喻文州跟在王杰希身後邊打邊跑,子彈破空的呼嘯聲就從他們耳邊擦過,一聲聲宛如催命的喪鐘。

跑接近地道的出口時,兩人身上都掛了彩,喻文州看到前方就架著一座簡易的爬梯,上邊隱隱透著亮光,正要開口喊王杰希時便聽得身旁的男人猛地悶吭了一聲,腳步一滑就跪倒在地上。

「王杰希!」

一顆子彈從王杰希的小腿肚對穿而過,鮮血如噴泉一般湧出,喻文州幾乎不敢相信他在帶著傷的情況下,是怎麼跑過這麼一長段路的。

「喻文州……」王杰希的聲音很微弱,遠方又傳來了熟悉的槍響,喻文州咬牙讓那人靠在自己身上,男人的體重壓得他呼吸一滯,差點就要支撐不住:「對不起、那時候……沒來得及……早點回來……」

「王杰希!」喻文州強忍住甩他一巴掌的衝動,用力在那人腰眼上掐了一把:「別跟我演這種生離死別的爛戲!」

槍聲逐漸接近了。

他咬了咬牙,王杰希給他的槍還剩下最後一匣子彈,必須一次把追兵全都解決,近身搏鬥從來都不是他的專長,更遑論自己此刻的身體狀態,連能不能支撐過五分鐘都不好說。

「喻文州……」撐起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左臂也中了一彈,可喻文州已經感覺不到痛了,王杰希近乎夢囈一般地呢喃盤旋在他腦中,支撐著他近乎瘋狂地起身、舉槍、迎戰。

「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我不想看你死……」

「喻文州……我愛你。」

是啊……直到不支倒下的時候,腦海裡還回蕩著王杰希說我愛你的聲音呢。

對不起啊,還是沒能帶著你出去。

喻文州以為自己又看見了G市市警局外的鳳凰木開了滿樹豔烈如火的紅花,王杰希就站在開得最盛的那一束花枝下,轉身沖他露出了一個溫柔而寵溺的笑──如若硬要歸類的話,那是一個對待情人的微笑。

他彷佛看見了一陣刺眼的亮光,身邊有人在瘋狂叫囂著什麼──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還混雜了黃少天的聲音,他感覺身子被人抬了起來,有人拿水餵進了他嘴裡……然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他的眼裡,終於只剩下那一樹火紅得讓人心驚的鳳凰花,和樹下衝他輕柔淺笑的那個男人。

17
喻文州醒過來的時候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身在西方極樂世界,可縈繞在鼻尖的消毒水氣味實在太過難聞,他很肯定天堂是不會有這種可怕的味道的。

就像天堂短期內也不應該出現黃少天的聲音一樣。

「啊啊啊隊長你終於醒了我快擔心死了啊對不起對不起隊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發脾氣的一想到事情最後變成這樣差點就見不到你我就恨不得抽死自己!隊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這裡是醫院你已經安全了沒事了啊!」

「王杰希……」喻文州想坐起身來,可全身上下都痛得像是骨頭要斷了一樣,只得作罷。

「哎呀說到魔術師,隊長你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黃少天在病床前說得口沫橫飛,還附帶手勢增加效果:「要不是這次中草堂新舊派系之間起了內鬥,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我們可還真沒有機會把他們一網打盡呢!我們那時候把大部分在總舵裡的人都給逮捕了,可上上下下翻遍整個中草堂的總舵就是找不到魔術師,後來還是小盧聰明……哎呀隊長你還不知道吧!隊上去年來了個新人叫盧瀚文,警校剛畢業的,我們都喊他小盧,這次可是他第一次出勤呢就立了件大功,我們全隊這麼多人就他發現了樓頂的藥櫃有貓膩,一打開就看裡頭藏著升降梯呢!我們循著升降梯下去才發現了那條密道,也是這樣才找到隊長你和魔術師的!不過不是我在說你啊隊長,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人都意識不清開始說胡話了,整個人還是死死按在魔術師身上像是怕他跑了一樣,我說你怎麼就這麼拼命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呢你知不知道你送來醫院的時候心跳都要停了!你真該看看鄭軒那張臉!那還叫壓力山大、簡直整個亞洲大陸都壓在他背上了!」

今天的黃少天很奇怪……喻文州看著在自己床前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副隊長,突然心裡就閃過了這麼個念頭。

黃少天仍然很吵、仍然很聒噪,可喻文州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黃少天的聒噪,似乎像是強裝出來、要逗自己開心的……?

喻文州心裡一震,忽地就明白了過來。黃少天還在那邊一個勁地說著,他閉上了眼又睜開,勉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溫和:「少天,你看過我的驗傷報告了?」

黃少天忽然就閉上了嘴。死一般地寂靜盤據在病房裡,久久揮之不去。

「隊長……」

「那些事情,我現在不想談。」喻文州搖了搖頭,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隊長你放心吧,就是拿槍抵在我脖子上我也絕對不會說的。」

「我知道。」喻文州淡淡道。

不知道驗傷報告裡寫了多少……身上菸頭的燙痕都好了嗎?手腕腳踝上被鐵鍊捆綁過的痕跡消退了嗎?腸壁的傷口有沒有發炎?體內MAMP的含量又驗得出多少呢?

喻文州思前想後,終於還是沒有勇氣問黃少天驗傷報告的內容──他也看得出來黃少天不願意談這事──最後雙唇一張,脫口而出的竟是:「王……魔術師呢?」

「哦,他呀!」黃少天如獲大赦地跳了起來:「在加護病房裡關著、還沒脫險呢!他身上的傷比你重多了,險些兒就沒挺過來,放心吧隊長,外頭都有警力看守著,一等他身體狀況恢復就可以收押了,嘖嘖……光是這一條毒品交易罪,厲害點的就能送他去吃槍子了!」

喻文州渾身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終究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黃少天在病房裡又和他絮絮叨叨了一會,見他似乎是累了,識趣地說了聲明天再帶隊上的人過來探病,便也離開了。

他躺在病床上,身旁不知名的儀器發出規律而空洞的嗶嗶聲,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依然疼得要命,那時怎麼都沒感覺到身上竟受了這麼多傷呢?

喻文州忽然就覺得鼻頭一酸,淚水盛滿了眼眶卻掙扎著不肯掉下來,他咬牙死死盯著天花板看了好半晌,那些眼淚最後終於盡數乾涸在了眼底,一滴也沒落下。

Fin











尾聲

五年後。G市警察學校禮堂。

六月鳴蟬,鳳凰花開,台下的畢業生們制服漿得筆挺,青春稚嫩的臉龐上閃爍著熱切的光芒,眼中神采清亮飛揚。

「現在,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G市警政署新任副署長──喻文州喻警官,為在場的畢業生們獻上祝福,掌聲有請!」

如雷的掌聲響起,西裝筆挺的男子緩步走上台,微笑著看向台下的畢業生們。

無人注意,禮堂的後門就在此時悄悄地被打開,一名身穿白色襯衫的年輕男人推門走了進來。

「我想要和你們分享一個故事。」臺上,新官上任的喻副署長已經開始了演講:「一個我所親身經歷的故事。

「七年前,我為了偵破當時G市規模最大的販毒集團──中草堂,改名換姓偽造身分,潛進了中草堂內部擔任臥底……也就是你們所熟知的『特情』。

「很不性地,在任務完成之前,我的身分被識破了。我被關在中草堂的地牢裡將近半年的時間……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晦暗無光的半年。

「我被嚴刑逼供、被言語羞辱、甚至還染上了毒癮……當然,現在已經戒除了。」喻文州對著台下輕輕一笑,彷佛說的那都是別人的故事。

「可也是在那裡,我經歷了無數影響我後來人生的事情、也是在那裡,我遇見了改變我至深的一個人。因此,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即使後來在醫院裡躺了整整一個月、傷好後又差點被我在氣頭上的副隊長打得再進一次醫院,我也並不後悔當時的決定。」

喻文州的傷好到約莫七八分的時候,病房裡來了一位很特別的訪客。

訪客的名字叫做高英杰,是個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喻文州記得他踏進病房時的的眼神,清澈純粹中透著不可動搖的堅定意志。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小一號的王杰希站在自己面前,對自己伸出手來自我介紹。

「方士謙叔叔說,如果想救堂主,就得來找您。」高英杰沖他鞠了一個躬,這孩子嫩是嫩了點兒,可喻文州挺喜歡他的眼神:「請您救他。」

「我知道了。」喻文州微笑著點了點頭:「你喊方士謙叔叔啊……那我在你心裡是叔叔還是哥哥呢?」

少年明顯地有些愣住了,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喻文州忍不住就伸手拍了拍他的頭:「王堂主挑中的人,要更有自信才行啊。」

那之後,中草堂便在高英杰的領導和許斌的從旁協助下逐步洗白,從走私毒品的犯罪集團轉型成為專營國際貿易的微草公司。在中草堂出錢打點和喻文州出面作證之下,王杰希從死刑改判了無期,若是在獄中表現良好,還能獲得假釋的機會。

只是在入獄之前,他還必須先進一趟勒戒所。

喻文州不是沒有猜到王杰希有毒癮,可沒有想到這麼嚴重。在勒戒所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幾乎是看著那人脫去了一層皮,戒毒的痛苦磨去了他一身的驕傲與尊嚴,陪著王杰希戒毒的那一年裡,喻文州連作夢都會夢到王杰希耐不住毒癮而發瘋或自殺的樣子。

離開勒戒所的時候,曾經道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魔術師幾乎成了一個傻子,連完整的句子都不怎麼說得出。喻文州就看著這樣的王杰希被警方銬上手銬腳鐐拉進監獄裡,心裡一抽一抽地泛著疼,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說這個故事,是希望你們在未來執行勤務時,能夠記得一件事情。」喻文州看著台下眼風一掃,門邊身著白色襯衫的男子便輕巧地落入了他的視線,久久不能移轉開來:「每一個你們以為十惡不赦、死有餘辜的罪犯,或許都比你們所想的要再更複雜一些。罪犯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懂得愛恨悲喜,他們並不是生來就要成為惡魔,也許是後天的環境、也許是被人脅迫、也或許是為了某些說也說不清的原因,於是讓他們成為了現在的這副樣子。

「我這麼說,並不是要你們寬縱罪犯,而是希望你們在執行勤務的同時,永遠心懷悲憫、永遠抱持善意,知道你們所面對的並不是冷血的惡魔,而是一個個
活生生的人──可以被拯救、被重新擁抱的人,永遠懷著這樣的心意去執行任務,相信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只是為了制裁這些罪犯,而是在試圖讓他們重新擁有新的人生、重新得到他們應得的幸福。」

六月午後的日光從禮堂大片大片的玻璃窗灑落,映照在男人有些憔悴的臉龐上,那件熨得筆挺的白襯衫穿在身上,更加明顯地勾勒出了他瘦削的身型。

臺上和臺下,兩個人的目光忽地就碰在了一起。男人遙遙對著喻文州露出了一個有些疲憊但卻非常、非常溫柔的笑容。

喻文州被那笑容觸得心裡一顫,差點兒就忘了低頭去看講稿。

「在未來,你們還會需要面對無數的困難與挑戰,我在這裡衷心地祝福你們,無論前方等著你們的是什麼,希望選擇了刑警這條路,並不會讓你們感到後悔,而是會為此而打從心裡地驕傲著。」喻文州笑著低下頭來,念完講稿的最後一段:「哦對了,作為一個過來人,如果你們哪天真的不幸必須去擔任特情時,我發自內心的建議就是:練習抽好菸。祝福你們。」

如雷地掌聲再度響起,喻文州深深一鞠躬,走下了講臺。

禮堂外,成排的鳳凰木開出了火一般豔麗灼人的花朵,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中烈
烈燃燒著。

他笑著走向那個男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神采清亮,一如初見。

祝福你們。祝福我們。

尾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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